第五章 徐靜之死迷霧重重2
李建偉發言完畢以后,重案三組組長張國強發言:“負責外圍調查的偵查員走訪了附近居民、物業管理人員和別墅內的兩名工人,他們稱在8月23日晚以及24日凌晨沒有外人進入關百全的別墅。我們調取了金山別墅的監控和關百全院子的監控,確實沒有見到外人進入。關家的門窗保持完整,沒有撬痕,外墻的空調、水管都沒有踩踏痕跡。別墅內有一條狼狗,這條狗在有外人進入時,會長時間吼叫。昨天晚上,這條狗無異常反應。徐靜是外地人,本人深居簡出,沒有與人結仇。結合現場情況、病理毒化檢測情況、DNA室的檢測情況和尸檢情況,我認為案件不成立。”
案件是否成立還沒有明確的情況下,這么強的陣容參加案情分析會并不多見。原因很簡單,關百全是挺有名氣的企業家,社會影響大。
前面發言的同志從各個方面都不支持案件成立,這給張小舒極大的壓力。當張國強發言結束之時,她知道按照程序支隊長會詢問參會同志的意見。而且,支隊長在詢問之后還會加上一句:“前面說過的觀點和事實就不要重復,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果然,陳陽支隊長在詢問大家有沒有意見之時,幾乎一字不漏地說了最后這一句。
當陳陽支隊長話音剛落,張小舒感到一道目光射在自己臉上。她知道這是侯大利的目光,抬起頭,朝侯大利方向回視一眼。第一道目光之后,又有幾道目光出現。全場安靜,只聽到呼吸聲以及挪動板凳的“吱吱”聲。
張小舒又看了一眼筆記本,道:“支隊長,我覺得徐靜之死有疑點。”
陳陽道:“你說。”
張小舒不再關注其他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尸檢之后,我翻看了徐靜以前的病歷。她在癲癇病發作時大部分時間會出現角弓反張,角弓反張的具體表現是項背部肌肉強直,身體及頭后仰,軀干向背后彎曲,狀如彎弓,上下肢均僵硬伸直,上肢內旋,手指屈曲。除了角弓反張,她發病時往往還會伴隨咬手掌的習慣性動作。其順序是先咬手掌,再出現角弓反張。徐靜死亡時,右手伸直,左手屈在胸前,手掌處有咬傷,這是比較符合徐靜發病時的癥狀。但是,右頰部黏膜的血泡出現得非常突兀,這是臉頰和牙齒發生擠壓造成的。徐靜每次發病也就一到兩分鐘,很難在發病期間完成如此復雜的動作。我昨晚試驗過,用了很大力氣,臉都青腫了,很遺憾,仍然沒有能夠在黏膜上形成血泡。”
兩名法醫的意見相左,各自得出的結論將決定案件是否成立,這是一個必須要回答的問題。
李建偉道:“癲癇發作時既然能造成徐靜嘴唇破裂,那么出現血泡就不是不可能。癲癇病人發作時的身體狀況很多樣,我們無法還原所有細節。國強說過調查走訪的情況,基本可以排除有外人進入。”
張小舒并不愿意和老師兼上級在公開場合發生意見分歧,可是案偵工作來不得半點虛假,有些話必須要說出來:“死者除了血泡,床鋪和衣服都很整齊,角弓反張現象,身體有一定弧度,隨后窒息死亡,床鋪和衣服不應該整齊,總會呈現凌亂的現象。”
樊勇低聲對秦東江道:“張小舒說得有道理,床鋪太整齊,不正常。”
李建偉早有所準備,從容不迫地拿出了一份打印件,道:“我記起了一起發生在秦陽的癲癇發作致死的案例,是五年前的。此案例發表在山南政法大學的學報上。我從秦陽處找來此案例,其中有一句話和徐靜之死很相似,‘尸體上所蓋被褥整齊,衣著整齊,未發現異常’,這說明,因為癲癇發作導致窒息而死,床鋪和衣服整齊并非不可能。”
張小舒懷疑徐靜是非正常死亡主要有兩個理由,一是被子和衣服太整齊,二是右頰部黏膜的血泡。
李建偉拿出的案例攻破了“被子和衣服太整齊”的理由,道:“我認為徐靜是癲癇大發作后陷入昏迷,身體處于仰臥狀態,導致了口腔內分泌物堵住氣管,引起窒息。小張,我這個說法有沒有問題?”
張小舒雖然沒有接受李建偉的意見,但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她想起了早上侯大利所言——“有人要行兇,他不會等徐靜發病才去行兇”,于是道:“血泡不會自動出現,得靠外力才能形成。”
李建偉沒有再說話,微微笑了笑。
侯大利在筆記本上寫下“癲癇”兩個字,打了一個大問號,是否癲癇發作,這是一個問題。
支隊長陳陽正在說話,副支隊長滕鵬飛慢悠悠地道:“你們都在談癲癇,我提一個新問題,徐靜死前真發了癲癇嗎?有誰能證實?在無人證實的情況下,能用科學方式檢測出來嗎?如果徐靜死前,癲癇沒有發作,那自然就是案子了。”
癲癇是大腦神經元突發性異常放電,導致短暫的大腦功能障礙的一種慢性疾病。癲癇患者并不是只有在發作的時候才會放電的,實際上在平時也會有異常放電,通過腦電圖檢查能夠發現腦電波異常表現。至于死亡后,能否通過尸體查出死前是否發病,誰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李建偉陷入了慣性思維。徐靜曾經患有癲癇,因此他在思考問題時始終把癲癇放在首位。聽到滕鵬飛發問,他明顯愣住了。滕鵬飛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不能回避。他略微思考,道:“徐靜癲癇發作時,習慣性咬手掌。在尸表檢驗中,徐靜嘴唇破損出血,手掌有咬傷,在枕頭上檢查到少量唾液,不是沒有白沫,而是有的,在枕頭上。所以我判斷死前是癲癇發作。”
滕鵬飛道:“徐靜有可能是癲癇發作,也有可能癲癇沒有發作。我們能否通過技術手段分辨到底是否癲癇發作?前者更大可能是因病死亡,后者肯定是非正常死亡。張小舒,你能判斷徐靜死前是否癲癇發作?”
“我們不能判斷徐靜在8月24日晚是否癲癇發作。”張小舒深吸了一口氣,道,“血泡不會自動出現,得靠外力才能形成。我懷疑徐靜是遇害,建議由省刑總技術部門幫助做病理和毒物檢測。”
這個建議非常突兀,讓除了侯大利以外的參會人員都覺得驚訝。
李建偉有不悅之色,道:“徐靜體內沒有安眠藥。很多癲癇患者癲癇大發作是在夜間,因為癲癇患者在睡覺的時候,呼吸變深變慢,呼出大量的二氧化碳,使體液偏堿性,很容易激發大腦神經元異常放電,造成癲癇患者癲癇大發作。我認為徐靜就是這種情況。”
副支隊長老譚耐心地向張小舒解釋道:“省刑總技術力量肯定比江州強得多,但是在毒物和病理檢測方面,我們剛剛增添了新設備,技術力量也參加了全國培訓,所以在這一方面不比省刑總差多少。省刑總在忙不過來的時候,還會轉交一部分樣本,由我們代為檢測。”
開弓就沒有了回頭箭,張小舒也不準備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道:“我認為徐靜是遇害,有人給她服用了安眠類藥物,然后開始捂她的嘴巴。在這個過程中,徐靜有可能醒了過來,進行反抗,這才留下破損的嘴唇以及在右頰部黏膜上形成的血泡。”
滕鵬飛道:“張小舒,你認為徐靜的癲癇沒有發作?”
張小舒道:“癲癇是否發作,并非遇害的先決條件。”
滕鵬飛臉上沒有表情,緩緩地道:“我贊成。”
陳陽有幾分焦躁,撕開煙盒,點燃,用力抽了一口。參會的偵查員都用很驚訝的目光瞧著平時頗為低調的女法醫,不知不覺中,也開始抽煙。
室內很快煙霧繚繞。
侯大利作為專案二組組長,獲得的信息更多。那份被詛咒的名單中有關百全的名字,關江州和楊永福、肖霄來往密切。根據魚竿模型,他采用了逆向思維,假定徐靜是遇害,關江州是兇手。那么關江州如何實施犯罪?現場又會留下什么線索?
關江州是關百全的三兒子,回國后也曾經在金山別墅住過一段時間,熟悉金山別墅,能自由進出別墅,不會引來狗叫。這是其行兇的有利條件。
徐靜是羽毛球運動員出身,長期堅持鍛煉,身體素質好。關江州如果行兇,是不會考慮徐靜是否會癲癇發作的。他想要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置徐靜于死地,必然會使用其他手段,讓徐靜失去行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