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骨血
太平山飄起細雨時,周寅坤正用瓷片刮去戰術筆上的血銹。雨水順著廊檐滴落在筆尖,將二十年前的污垢暈染成淡粉色。他手腕微顫——這是去年心臟手術留下的后遺癥,瓷片在虎口舊疤上拉出新鮮血痕。
書房傳來輪椅碾過宣紙的沙沙聲。周夏夏停在檀木案前,指尖撫過兄長遺留的《香港海域圖》。泛黃圖紙上的血指印在雨霧中愈發清晰,與窗外1997年回歸慶典的煙花殘痕重疊。當她轉動輪椅時,鋼輪壓碎了地磚縫隙里的半枚彈殼。
"媽媽,暴雨要來了。"茵茵握著戰術筆站在門邊,深藍警服肩章凝著水珠。她的視線掃過母親萎縮的雙腿——那里蓋著印有基金會徽章的毛毯,邊緣磨損處露出半島酒店婚禮時的蕾絲花邊。
周寅坤突然擲出瓷片。碎片擦著茵茵耳際釘入墻面,震落裝在相框里的全家福。玻璃裂痕正好劃過照片里周夏明的笑臉,將1997年的夏日永遠割裂。
"西南碼頭。"他的雨傘尖在地面勾出油麻地輪廓,陶瓷刀刃刮起的木屑中混著金粉,"何鴻森的機械義肢需要活體神經。"
周夏夏猛地攥緊輪椅扶手,皮革發出瀕死般的呻吟。二十年前兄長被吊在洪門刑堂的畫面在雨中重現,她仿佛又聽見鋼絲勒入血肉的悶響。當指尖觸到戰術筆的卡簧時,金屬的冰涼讓她稍稍回神。
暴雨傾盆而下時,三人站在油麻地第七貨艙前。周寅坤的雨傘尖刺入生銹鎖孔,傘骨間滑落的雨水在茵茵警徽上匯成細流。貨艙深處飄來福爾馬林與海腥混合的怪味,與周夏夏輪椅坐墊下的藥油味形成詭異共鳴。
"留在外面。"周夏夏突然按住女兒的手。她的瞳孔在閃電中收縮成針尖,那是二十年前面對洪門殺手時的眼神。茵茵卻反手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指,將戰術筆塞進她掌心——筆桿上新增的刻痕,正是今晨父女倆共同篆刻的"0972"。
貨艙鐵門轟然洞開。成排的玻璃罐在雷光中泛著幽藍,福爾馬林溶液里懸浮的人體組織像詭異的水母群。周夏夏的輪椅突然急剎,鋼輪在地面擦出火星——某個罐體中漂浮的左手無名指上,赫然戴著與周寅坤相同的婚戒。
"2015年新品。"沙啞笑聲從陰影中傳來。何鴻森坐在輪椅上緩緩現身,機械義肢的液壓管纏繞著猩紅絲線,"用你丈夫的DNA培育的神經突觸,是不是比原版更精致?"
周寅坤的雨傘尖驟然刺出。陶瓷刀刃撞上機械義肢迸出藍紫火花,映出罐體表面密密麻麻的"0972"蝕刻。茵茵的戰術筆脫手飛旋,筆尖挑斷義肢電纜的瞬間,淡粉色培養液如淚雨傾瀉。
"看看這個!"何鴻森的機械手掌突然張開,掌心投影出1997年太平山別墅的監控畫面。年輕十歲的周夏夏正抱著嬰兒蜷縮浴室,而門外響起的,竟是周寅坤與洪門殺手的交談聲。
周夏夏的輪椅猛地撞向投影儀。她的戰術筆刺穿屏幕電纜,爆裂的火花中傳來何鴻森的獰笑:"你以為當年泄露你行蹤的是誰?"暴雨穿透鐵皮屋頂,將二十年前的真相澆得支離破碎。
茵茵突然沖向某個劇烈晃動的玻璃罐。培養液里漂浮的眼球瞳孔深處,印著周夏明遇害前刻在刑柱上的暗號。當她砸碎玻璃罐時,父親染血的婚戒突然發燙——這是周寅坤在半島酒店槍戰中留給她的保命符。
"低頭!"
周寅坤的怒吼與槍聲同時炸響。子彈擦著茵茵發梢射入何鴻森右肩,機械義肢的齒輪卡死聲令人牙酸。周夏夏的輪椅如離弦之箭撞向敵人,輪椅扶手上彈出的陶瓷刀片,正是當年兄長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
暴雨在貨艙地面匯成血溪。當周寅坤的雨傘尖抵住何鴻森咽喉時,這個掌控香港黑道半世紀的男人突然抽搐大笑。他的機械義肢自動解體,露出藏在關節處的微型膠卷——那是周夏明潛伏洪門三年收集的罪證。
"哥哥..."周夏夏攥著膠卷的手劇烈顫抖。輪椅碾過滿地帶血齒輪,她的影子在雷光中與二十年前兄長的身影重疊。當第一縷晨光穿透貨艙天窗時,茵茵看見母親眼中有烈焰在雨中重生。
太平山頂響起晨鐘。周寅坤倚著貨艙鐵門點煙,看著妻女在雨幕中相擁。他扯開浸血的襯衫,將0972警徽埋進潮濕的沙地——這是承諾過的退役儀式,在二十年前就該歸還的警魂,終于在此刻與香港的暴雨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