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方遠達志得意滿地坐在汽車后座上，沒有說話，暗中盤算著下一步的安排。與此同時，坐在前座上的安博也已然陷入了沉思：雖然在國家安全局的偵查員中他算是比較年輕的，但已經是多次執行過重要任務的老手了，而且其中不乏非常危險或者難度很高的任務，通常情況下他很少感到過恐懼。可是這次不同，他從心底到后背都感到有一種幾乎令人不寒而栗的顫抖，以至于他需要努力地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和表情。倘若唐漢興的模型今天已經成功了，如果方遠達讓自己到那個罩子里去試一試的話，無論自己的經驗多么豐富，意志如何堅強，真實身份將暴露無遺。想到這里，安博似乎反而有點慶幸唐漢興的項目現在還沒完成。

    雖然郝斌多次跟他強調過這是一項極其重大的任務，但此前他一直都無法想象一個沒有秘密的世界將會是個什么樣子，直到今天他才切身體會到郝斌話里的分量。而且這項顛覆性的技術A國已經有了，而自己的國家還沒有。職業素養令他馬上意識到，這么重要的研究僅僅被視為一項大學的基礎研究，他看到實驗室的安全管理措施簡直不堪一擊。此時此刻，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要馬上聯系郝斌，盡快改變這個局面。突然，他聽到從后排座位傳來方遠達的聲音：“你相信他會成功嗎？”

    安博瞬間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趕忙回頭答道：“我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

    方遠達點了點頭，但接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問題是需要多長時間，又需要多少錢？”

    “這對您一定很重要！”安博跟進了一句。

    “非常重要！”方遠達很肯定地說，“這是一項改變世界的AI，如果這邊成果出得太晚。A國那邊的應用商業模式就會一邊倒地占領整個世界，我也就失去了一次巨大的投資機會。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聰明的投資者絕對不會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更不應在一棵樹上吊死。”

    方遠達的前半段話令安博想起方遠達曾經說過，他在A國就想投FIT大學的那個同類項目，后來是那個羅伯特向A國調查局提出：方遠達的C國背景不適合投資這個項目，結果他被徹底排除在投資商名單之外。難道方遠達對唐漢興如此感興趣的真正原因就這么簡單，僅僅是從商業上將唐漢興的項目視為FIT大學腦透項目的投資替代品？但他那后半截的話又在指什么？

    安博馬上提醒自己，在線索不足的時候，不要輕易得出簡單的結論，即便不能搞清楚他的很多具體目標和行動，至少必須弄清后座上的這個人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

    很快，方遠達以校友身份向問鼎大學捐助了相當大的一筆款項，指定用于唐漢興的專項研究。唐漢興拿到這筆經費的瞬間，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財大氣粗，科研團隊也跟著歡欣鼓鼓。他們馬上就擴大了人腦數據采集室的規模，同時整個團隊開始沒日沒夜地細化和改進那個大腦模型，把過去的一個彩色斑點單元再細分成多個更小的單元。以致于進入寒假都沒有休息，空蕩蕩的校園中，他的人工智能中心顯得比很多假期培訓班還要熱鬧。

    終于，在臨近C國傳統節日的時候，他們再次進行了新的驗證測試，因為這次改進了大腦模型，又有錢購買了更強的采集設備和在國內排得上號的算力硬件，辛辛苦苦忙碌了三個月的研究團隊，就像產房門前的丈夫一樣，期待著測試結果的消息。數據出來了，這次他們還是沒有成功！

    團隊人員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但是唐漢興還是努力振作精神，組織了一個復盤會議。同事們一致認為，改進大腦模型是沒有錯的，但細分單元后導致數據和算力需求猛增，雖說得到了經費，但沒趕上我們需求的增加。

    “各位都辛苦了！科學研究就是這樣，總會遇到各種難題。大家放假回家過年吧！好好休息一下，與家人團聚。節后我們或許會有新的辦法。作為問鼎的研究人員，我們必須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唐漢興以堅定而樂觀的話語結束了這一階段實驗，而實際上他自己心里的壓力反而比獲得資助前更大了，這不僅因為背負著捐助人的期望，還因為團隊成員投入的時間、精力乃至感情也越來越多。沒有全身心投入過科研的人可能很難理解這種感受。

    唐漢興獨自呆坐在空空蕩蕩的會議室里，研究過程在大腦中一幕一幕重現，對今天的問題不斷給出設想，接著又不斷否定。他開始隱約意識到：自己手中握著的、曾經被認為相當充裕的巨額贊助款，如果按與FIT大學相同的方式和算法繼續耗下去，最大的可能是全都打了水漂。而A國人之所以能跑通，是他們的算力和資金大到了我們難以企及的程度。這就叫“力大磚飛”，只要力量足夠大，即便前一百塊磚頭都沒砸中目標，只管接著扔就好，或許第兩百塊就砸上了。可是，自己現在剩下的資金已經不可能靠這個辦法推進項目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就在唐漢興深深陷入痛苦的思索中時，突然會議桌上靜音的手機震動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唐漢興欠身拿起電話，拇指滑動，里邊傳來嬸嬸急迫的聲音：“漢興，你快去公司看看吧！你叔和那個數字技術部的小林被警察叫走接受調查了，說是牽扯了犯罪案件。你叔雖然有時候做生意敢做些新東西，但我相信他不會搞違法經營。但這回說是跟那些什么高科技的東西有關，我怕他也說不清楚，你趕緊去問問吧！”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接到嬸嬸的電話，唐漢興的腦袋“嗡”的一下，整個人都懵在座位上。一個是他親如慈父的叔叔，一個是他一手培養的學生，都是非常正直的人，怎么也不能想象他們能跟什么犯罪行為扯上關系。唐漢興努力回過神來，馬上安慰嬸嬸：“您別著急，我這就過去。不管什么事，相信警察會調查清楚，不會冤枉好人的。”掛斷電話，唐漢興沖出研究中心，向停車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