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C國沒多久，方遠達就接到了林德納的郵件，說他已經(jīng)拒絕了羅伯特的合作意向，決定與方遠達合作。經(jīng)此一役，安博開始意識到方遠達“亦廚亦友”的人際溝通模式，并非異想天開的形式主義，而是在實戰(zhàn)中發(fā)展出來的有力工具。這種方式保留了傳統(tǒng)酒局的社會功能，而形式上又比酒局高雅許多。特別是躬身下廚的做法，既沒有貶低自己的身份，又彰顯了朋友的尊貴，怪不得方遠達將其視為畢生的“江湖絕技”。

    這天早上，提前接到陪同外出通知的安博在公司靜候。方遠達滿面春風地從辦公室里出來，招手示意安博一起出發(fā)，然后對司機說：“去咱們新裝修的‘亦廚亦友’會所。”

    汽車駛入一個由舊工廠改造而成的藝術園區(qū)，在一所獨立院落中停了下來。安博習慣性地觀察著這里的環(huán)境。外圍紅磚墻只有一人來高，墻內側種了1米多寬多竹林，環(huán)抱著整個院子，將其與外界自然地隔離開，既顯得獨立靜謐，又沒有高墻大院的冷硬森嚴。與很多院落不同的是，院子的大門朝北，進門有六個車位。新聘的會所管家迎了出來，帶著方遠達和安博從北面走進回風門來到門廳。再往里是一個長走廊，中間的一個門是廚房，會議室和餐廳分別在廚房東西兩側。安博是第一次見到廚房在會所中央的布局，而且是會所中最大的區(qū)域。

    推門進去，原來的廠房有5米多高，改造時也沒有吊頂，有意保留著工業(yè)化的原始模樣。左邊靠墻是一排歐式灶具，右邊是做C國菜的灶具，都安裝著專業(yè)的油煙系統(tǒng)和獨立的隔油下水系統(tǒng)，廚房中間有一個很大的備餐臺。站在門口向對面的南墻望過去，透過一個個窄型豎窗可以看到南邊院子里景色雅致的露天花園。這里最特殊的在于，廚房靠門一側是一個休息區(qū)，有木椅和桌臺，大家可以坐在這里跟“廚師”聊天，喝茶，甚至用餐。

    出了廚房走進餐廳，大小可供10人左右就餐，四面墻壁都是樸素的紅磚加木結構，幾個墻角處都“藏著”音箱。餐廳頂部裝有可升降的燈光照明，AI系統(tǒng)可以根據(jù)客戶資料推薦“明亮”、“聚光”、“斑斕”、“燭光”等多種照明模式，也可以手動選擇。靠廚房一側設有兩個通向廚房的窗口，一個是傳菜口，一個是撤餐口，每個窗口兩側都有自動平開窗，用來隔離廚房的油煙和噪音。安博注意到兩個窗口中間交接餐盤的位置，正上方都有一個小攝像頭對著正下方，而正下方都有塊透明玻璃板，在下面安裝了掃碼器，一時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他們又走到另一側看了看會議室，里面做了隔音處理，安裝著專業(yè)的網(wǎng)絡會議設備。

    安博注意到會所里很多家具都由一種淺褐色的木料制成，摸著非常硬實但自己從沒有見過這種硬木。管家介紹說：工廠里原來有一條運煤運貨的鐵道，拆除時那些被火車軋了幾十年的舊枕木沒人要，低價處理，全被一位設計師買走了。他將這些枕木刨掉外皮后，呈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美感，而且質地十分致密，于是設計成各種家具。為了這個”亦廚亦友”會所，方總專門收集了這些家具，也算物歸原處。管家還陪著他們圍著“廠房”繞了一周，安博看到連垃圾房都有冷凍設施，這樣即使在盛夏也可以把廚余濕垃圾凍成硬塊再運走，既不會滴落油污也不會發(fā)散異味。

    方遠達一邊看一邊問管家各種籌備情況，離開前他對管家說：“把設備都試用一遍，調整好。過些天我們要在這里接待客人，安博會具體跟你對接準備工作。”安博心里明白，方遠達口中的客人就是唐國立，當然核心目標還是唐漢興，馬上問方遠達：“上次設計菜單時您給了非常明確的策略，這次我們應該怎么準備呢？”

    方遠達看了看安博，又看了看管家，問道：“你們有什么想法嗎？”

    “是不是應該盡量貼近客人偏好的味道？”安博說。

    “或者索性考慮做成異國風味，制造些新鮮感和品質感？”管家提了個不同的思路。

    方遠達搖了搖頭，說道：“老唐的口味我知道，吃不慣別國的東西，異國風味就不用想了。”然后看著安博說：“找口味偏好倒是沒錯，但這只是個最基礎要求。上次我們給林德納兩口子設計菜單強調的是廚藝和新鮮感，但后面這些客人可是吃遍天下的家伙。另外，在不同國家生活過你就會知道：在D國人眼里優(yōu)秀的廚師跟畫家一樣，被認為是一類藝術家，但在大多數(shù)C國人眼中，再優(yōu)秀的廚師都是工匠，即使像唐漢興這種留學回來的人，潛意識當中也未必不這么看。所以啊，菜單的設計要有另外的講究。”

    安博一時沒了主意，問道：“講什么呢？”

    “講營養(yǎng)！”方遠達用敲黑板的語氣道出了三個字，接著他解釋道：“不要山珍海味，但要符合營養(yǎng)科學，再稍微加點容易記憶的新鮮感。唐漢興是個科學家，對各類講科學的東西都非常敏感。至于唐國立嘛，不是真正的宴會主角，而且我了解這老伙計，但凡大體上對了口味，有瓶酒喝就不會挑理。”

    安博跟著方遠達上了車，駛出“亦廚亦友”，回頭看著院子大門慢慢關閉，心想：方遠達大費周章地建立這么一個據(jù)點，說明他在C國一定有長期打算。安博把會所的情況報告了郝斌，郝斌指示他務必弄清方遠達接近唐漢興的真實目的，同時要全力保護唐漢興的安全。接著，郝斌立即找人對該處院落做了秘密調查，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殊的情況。

    安博越來越覺得自己明暗兩個領導都是完美主義者，給他布置的任務難度都不一般。一方面他反復設想了方遠達接近唐漢興的各種可能目的，以及如果唐漢興有危險，會來自哪些方向，該如何應對等等；另一方面，為了做到方遠達“講營養(yǎng)”這三個字，他復習了大學的營養(yǎng)學課程，發(fā)現(xiàn)知識有限且過時，于是開始惡補。他專門找臨床營養(yǎng)專家請教，計算每位就餐者晚餐需要的谷薯、蔬菜、水果、動物性食物、奶類、大豆、堅果等的指導性用量，選擇健康的食用油和烹飪方式。現(xiàn)在人們喜歡吃的菜肴在專家看來未必健康，而所謂健康的烹飪方式又經(jīng)常不那么好吃……總之，一個頭兩個大，出了好幾版菜單，好不容易才讓方遠達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