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歸塵
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是民間傳說中灶王爺上天述職的日子。大街小巷都沉浸在一片熱鬧的新年氛圍里,空氣中交融著麥芽糖的甜香與鞭炮的淡淡硫磺味。家家戶戶都在精心準備著祭灶的供品,忙碌而喜悅,為即將到來的新年拉開了溫暖的序幕。
然而,林子家的小院卻被一層陰霾所籠罩,顯得格外壓抑。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這份沉悶。林子的父親強壓著內心的不安,聲音微微顫抖著說道:“林子啊,你姥姥家來電話,說你二舅媽又被你媽上身了,這都哭鬧了半個多小時,還在哭訴下面冷,沒衣服穿,連買個醋都遭人擠兌……”
林子的手猛地一顫。那個酷熱難耐的八月,再次如噩夢般在她腦海中浮現。那時的太陽熾熱得仿佛能將柏油路融化,而媽媽卻在那個夏天永遠地離開了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衫。
掛斷電話,林子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三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媽媽的離去毫無預兆,一場意外,瞬間讓她的世界崩塌。從那以后,家中時常被詭異的氛圍籠罩,媽媽娘家的女眷們更是苦不堪言。媽媽的“到訪”毫無規律,每次都讓大家驚慌失措,仿佛被恐懼的陰影緊緊跟隨。
還記得十月初一前的幾天,林子在夢中與媽媽相見。夢里的媽媽面容憔悴,身形單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輕聲呢喃著:“林子,媽冷,沒衣服穿……”林子從夢中驚醒,滿臉淚痕,內心被無盡的擔憂和思念填滿。第二天,她心急如焚地找到村里德高望重的樊奶奶。
樊奶奶一臉嚴肅,神色凝重地勸道:“孩子,你媽去世還不到一百天,你又未滿十六歲,還不算成年,你燒的衣服和紙錢,你媽收不到啊。而且去世沒過一年,按老規矩是不能燒衣服的?!?br/>
林子滿心無奈與愧疚,只能將對媽媽的思念和擔憂深深埋在心底。如今,聽到姥姥的哭訴,那份自責如洶涌的潮水般涌上心頭,幾乎將她徹底淹沒。
林子匆匆趕到姥姥家,剛邁進院子,就聽見二舅媽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屋內回蕩:“冷啊,凍得我骨頭都疼,在下面處處遭人欺負……”林子的心猛地揪成一團,她緩緩走進屋子,看著坐在炕上、眼神空洞、舉止怪異的二舅媽,仿佛看到了媽媽在另一個世界受苦的模樣,心疼不已。
“媽,是我,林子?!绷肿訌娙讨鴾I水,聲音哽咽地輕聲呼喚。
“林子……”二舅媽突然抬起頭,聲音瞬間變成了林子媽媽的,“媽這次來,是跟你們告別的,以后不會再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滿是疑惑,卻又被這詭異的氛圍震懾,不敢多問。
“媽,你要去哪兒?”林子急切地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該去的地方?!眿寢尩穆曇敉钢唤z解脫,仿佛終于要擺脫那無盡的痛苦。說完,二舅媽便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癱倒在炕上,沉沉睡去。
林子守在二舅媽身邊,思緒萬千。媽媽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真的要徹底離開,不再回來了嗎?這三年來,媽媽每次“附身”都帶著無盡的痛苦與哀怨,如今突然說要走,林子心里既難過又有些許欣慰,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難以平靜。
夜幕降臨,林子在姥姥家的客房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秀遍g,她進入了一個夢境。夢里,天色陰沉得可怕,路邊的樹木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發出痛苦的嗚咽。一輛老舊的公交車緩緩駛來,帶著沉重的喘息聲停在林子面前。車門打開,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林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媽媽。
“媽!”林子大聲呼喊,聲音在空曠的夢境中回蕩,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沖上車。
媽媽卻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望著前方,眼神中透著一種難以捉摸的平靜。公交車緩緩啟動,車輪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夢里格外清晰。當車經過林子身邊時,媽媽終于轉過頭,那眼神中沒有了往日的痛苦與哀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坦然與平靜,仿佛已經放下了所有的牽掛。
林子猛地從夢中驚醒,淚水早已浸濕了枕頭。她知道,媽媽真的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