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壁櫥
青鸞一直覺得,東宮待人冷淡疏離,那是他慣用的保護姿態。畢竟是人上人,便是與誰都不能交心。
這些教導,她從小也受過。作為世家女子,將來若是在家門與生死富貴之間必須做抉擇時,她所受的教導,必是保全最大的利益——哪怕最后要被犧牲的是自己的丈夫,或者子女,斷臂求生,哪怕是骨血分離,也是理所當然。
譬如她的母親,就在彼時,給她上過最生動的一堂課。她讓她永遠謹記著,無論如何時候,你都要有價值,才不會被拋棄——所以,她知道,做人有時候面對的最大的傷害不是來自于你的敵人,更有可能,是你摯愛的親人。
可此刻,聽他如此直白,那么,這算是剖析了自己的心事,與她聽?
她算什么?陌路相逢的追隨著?亦或者,是——?
蕭統亦在燭火中打量著她,而后道:“你不也一樣嗎?青鸞,人生來就要與這個世道做抗爭,我們的抗爭甚至不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而是不被這個世界所改變——但是,就結果來看,從古到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真的很難,也很少。”
青鸞渾身一顫,劇烈的痛苦如翻江倒海的潮水一般,洶涌澎湃的將她淹沒。
蕭統在告訴她,他的身不由己,那些不為人所能知道的諸多痛苦,那是與他的生命一起共同成長的歲月,與血肉同生的靈魂,在感知到溫暖和親情的同時,他已開始深受痛苦的束縛。
“殿下,那是我等庶民畢生的所求,我所求者,不外乎是不愿失去至親,不甘被他人驅使一生。但是殿下,您身系天下,多少人的目光都在追隨著您,就連奴婢也甘愿為您冒天下之大不韙——”
“不,青鸞,你聽我說。”蕭統打斷她的話,他輕輕搖頭,目光中欣喜與悲憫交替浮現。
“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不要為我去冒險做任何事情。就像今晚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為了什么,可是你并不知道,京城的這一潭水,遠比從外面看來更加的渾濁深不可測。我是自小在此中長大的,對于我而言,退一步,不過是放棄太子之位,不做東宮儲君,或者再退一步,是我甘愿放棄自己的性命,去成全一些人的野心。這些都不算什么,生死都是一種抉擇而已。可是旁人,我身邊的任何人,包括明庭在內,我都不愿意你們去冒險。因為有些事情并不像你們所想象的那樣,或者,我也并不如你們所想象的那樣完美——”
“不,殿下,您不需要如我們想象的那樣。您——”
這回打斷青鸞的,是外面聲嘶力竭如被人踩了尾巴的韋明庭。
他的叫聲非常的詭異而且奇特,就好像——春夜里到處撩騷卻沒有對象肯搭理他的野貓子一樣,憋著一肚子的邪火,還得壓低聲音道:“殿下——沈妃娘娘不曉得從哪得知江姑娘夤夜來訪,這會兒正帶著人沖到南苑來呢!”
青鸞渾身一觸,蕭統也隨即看了她一眼。兩人對視時的氣氛尷尬又緊張,青鸞立即轉過臉去,蕭統也甚是不自然的端肅了一下臉色,方才出聲道:“她怎么知道的?南苑跟東苑之間的守衛呢?你去傳令,不得讓人進來。”
韋明庭這會兒答話的語氣讓人甚是懷疑他的內心戲:“回殿下,那個——沈妃娘娘不是從東苑中門那邊過來的,她是.......自己鉆了咱們西南角的那個狗洞,然后爬進來的。所以這會兒.......”
他話音未落,然后果斷又是一嗓子嘶吼:“哎呀殿下,我看您跟章姑娘還是先找個地方避一下,不然一會兒被撞見,只怕對章姑娘名聲有礙——反正她的目標是江娘子嘛,正好讓她們兩個火拼一回,我看她們兩個誰更厲害些,嘿嘿。”
說完,聽動靜,這廝似乎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