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堂論
“官家,大宋局勢至此,非臣所為!”
“那是誰所為?”
“先是君王無道!”滿堂矚目之中,杜充凜然相對。“二圣自取其亂,或私心推諉,或投機取巧,殊無一妥當之人,便是官家,今日看似赳赳,直奔此處,有漢高祖奪韓信之風,但昔日先棄父兄于開封,急迫登基于南京;又棄兩河千萬士民,意圖茍安于河南,難道是假的嗎?”
堂上堂下,一時色變,胡寅本能想出列,但不知道為何卻硬生生忍住了。
而見趙玖以下并無言語,杜充穿著紫袍踩著木屐,卻是繼續在堂中憤恨不平起來:“再看朝堂諸公,自黃汪到李宗,再到眼下二呂,主和也罷,主戰也好,主守也行,主攻也成,但誰人能逃出一個剛愎自用,黨同伐異之論?為一個陪都之事,遷延一載,反復不定,主和者先放任官家盡棄河北,致使大局崩壞,結果轉身主戰者又推著官家定下那般苛刻的主戰方略,引來今日之禍!這些人,難道是可以倚仗的大臣嗎?!”
趙玖依然不語。
“還有建炎以來的各鎮軍將,韓張李曲王劉,除了一個不上不下岳飛算是有些古名將之風,其余那些人,或潑皮無度,或貪財無倫,或沽名釣譽,或自恃無禮,或有勇無謀,或無能卑劣,又有哪個可以依之為臂膀?”杜充見狀,氣勢愈盛。“至于再往下,那些所謂東京留守司諸將,所謂抗金義軍,連是賊是軍都說不好,又到底有什么可用的?官家可知道,這些人昔日做賊時,對付百姓比金人更殘虐?他們動輒幾十萬兵,是從何而來?官家知道嗎?!宗留守寫給官家那些札子里的百萬大軍背后,又有多少妻離子散?官家知道嗎?!國家淪落到現在,正是上上下下,無一處可用之人!官家知道嗎?!”
“朕知道。”趙玖終于開口。“杜卿說的這些,朕都知道。”
杜充陡然一怔。
“杜卿說了這么多,朕也懶得一一討論,只是想問一問杜卿兩件事而已,可否?”趙玖繼續面無表情相對。
杜充冷笑一聲,拂袖側立。
“你說的這些,朕都不否認,但眼下這個局面,除了你說的這些,就沒有別的緣故了嗎?”趙玖微微一嘆。“歸到根子上,難道不是因為金人侵略所致?金人無罪?”
杜充張口欲言,卻只能繼續哂笑一聲。
“其次,上上下下,從君王到義軍,都無用,都有錯,那卿家身為一方重臣,而且還是淪陷之地出身的河北人,又到底為大局做了什么有用之事呢?”趙玖終于搖頭蹙眉。“陣前與金軍主帥私下媾和?便是青蓮出淤泥而不染了?”
杜充繼續搖頭:“官家好言辭,但臣想說的都已經說了,此時無話可說。”
趙玖也繼續搖頭:“朕知道杜卿的心思,無外乎是見局勢如此,覺得不大可能勝,便徹底失了信念……依著私心,朕本該當眾與你再論一論、駁一駁,最好再說一說朕這些日子當官家一些感想,說一說為君王如何,為大臣如何的,但眼下時局如此,卻實在是顧不得與你多做理會了……杜卿,對不住了!”
言至此處,趙玖抬手指向階下隨行的赤心隊甲士而言:“來人,且將此人捆縛起來,就押在堂中,再拆除影壁,敞開大門,等岳鎮撫引諸將至此。”
且說,此時酈瓊也已經與李逵做了大致交接,然后引親衛至縣衙外,隔著影壁聽到內中交談,此時聞言便強壓各種心思,先與張憲部一起趕緊清理前院,然后方才在小林學士的帶領下,無視掉依舊穿著紫袍,卻被捆縛起來按在堂中的‘恩相’,小心上前覲見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