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首展結束
溫絮知對父親的印象其實很模糊,大多是些零碎的片段。
比如他總愛把自已關在閣樓畫室,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連門縫都透著股拒人千里的冷。
夏日午后的陽光再熾烈,也穿不透那層厚重的布料,只能在門楣上投下一道蒼白的光帶,像道劃不開的傷口。
他握畫筆的手骨節分明,指腹沾著洗不掉的油彩,深藍與赭石在皮膚褶皺里沉淀,卻從不會像別的父親那樣牽她的手——
哪怕她故意把掌心的溫度貼在他的袖口,也只會換來他指尖無意識的一縮,像觸碰了什么滾燙的東西。
還有次她踮著腳往畫室里瞅,正撞見他對著空白畫布發呆,側臉線條冷硬得像塊沒被打磨過的石頭,連窗外飄進來的陽光都落不進他眼里。
那時蟬鳴正盛,透過紗窗滾進畫室,卻像被什么無形的墻擋住,連半分熱鬧都滲不進他周身的寂靜里。
母親說父親性子孤,像深山里的老松,不懂得怎么跟人親近。
她小時侯用油畫筆畫了幅全家福,蠟筆涂的太陽掛在紙角,父親的輪廓被她畫得比門框還高,興沖沖地舉到畫室門口,想讓父親看看她把他畫得特別高大。
可他只從門縫里瞥了一眼,淡淡說句“畫得不像”,就關上了門。
門板撞在她鼻尖前,震得她手里的畫紙簌簌響,那點雀躍瞬間涼透了,像被潑了盆井水,連指縫里殘留的蠟筆碎屑都變得冰碴似的。
“絮知?”蘇曦月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尖帶著點午后陽光的溫度,“周老先生問你呢,你父親教過你畫畫嗎?”
溫絮知回過神,對上周老先生探尋的目光,搖搖頭,聲音輕得像羽毛:“沒有。他很少跟我說話,更別說教我畫畫了?!?br/>
陽光斜斜地落在她手背上,明明是暖的,卻讓她想起父親畫室里那道永遠冷清的光帶。
“也是,溫先生當年就不愛說話?!敝芾舷壬七谱?,指尖在拐杖柄上摩挲著,像是在捻起那些泛黃的記憶。
“那時侯他辦畫展,媒l圍著他問東問西,他就嗯啊兩句,最后索性躲進畫室不出來,還是陳老師幫他應付的。”
陳老師在一旁笑了笑,眼角的紋路像被春風拂過的水面:“他啊,心思全在畫里,對外頭的事不上心。但論畫畫的較真勁兒,通輩里沒幾個比得上?!?br/>
她看向溫絮知,眼神軟下來,像浸了溫水的棉絮,“不過你這股子靜氣,倒有幾分像他?!?br/>
溫絮知愣了愣。她一直覺得自已跟父親是兩樣的,她愛熱鬧里的安穩,愛聽曦月嘰嘰喳喳時睫毛撲棱的聲響,愛陳老師溫和的嘮叨里藏著的暖意,可父親好像只愛畫室里的寂靜。
但此刻聽陳老師這么說,倒忽然想起小時侯看他畫畫,哪怕外面下暴雨,雨點把玻璃窗砸得噼啪響。
他握著畫筆的手也穩得沒一絲顫抖,那專注的樣子,竟和她自已對著雨景出神時重合了——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會像畫墨暈染一樣,悄無聲息地滲進骨血里。
“不說這些了。”李館長笑著打圓場,他的聲音像被陽光曬過的竹椅,帶著明快的暖意,“時侯不早了,我讓東,請幾位老先生和陳老師去嘗嘗咱們禾莞的特色菜?”
幾位老先生紛紛應好,陳老師卻擺擺手:“你們去吧,我跟這兩個丫頭另有安排?!?br/>
她拍了拍溫絮知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滲進來,像春日里,刻著“知雨”兩個字。
里面的筆畫里藏著淡淡的蘭草紋,像陳老師教她畫過的蘭葉,柔中帶骨。
“陳老師,這太貴重了……”
“拿著吧?!标惱蠋煱醋∷苹貋淼氖?,指尖的溫度透過錦盒傳過來,“你父親當年刻過一方‘聽風’的章,我這方‘知雨’,算是跟他湊個對。以后你的畫上蓋這章,我就知道是絮知的畫了?!?br/>
溫絮知指尖撫過冰涼的玉面,那兩個字像是帶著溫度,燙得她眼眶發潮。
玉的涼意里,仿佛藏著父親的“聽風”與陳老師的“知雨”,在時光里輕輕和鳴。
她把錦盒緊緊攥在手里,指節微微發白,點了點頭,聲音有點發?。骸爸x謝您,陳老師?!?br/>
“傻孩子。”陳老師笑了笑,眼角的紋路里盛著陽光,起身時被蘇曦月一把扶住。
三人慢慢走出面館,巷口的陽光比剛才更盛了些,把陳老師的白發染成了暖金色,像撒了把碎金。
“我送您回美術館?”溫絮知問,聲音里還帶著點沒散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