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明天晚上,左岸二樓
償了唐業(yè)的那一筆債,桔年心里好受了不少。對于有些人而言,虧欠的滋味遠比被虧欠更難以忍受,因為被虧欠的人自己可以放過自己,說一聲:算了;而欠了別人的,只要那負疚還背在身上一天,就永遠過不去那道坎。
平鳳出院了,好幾次都跟桔年打聽,還有沒有跟上次那個包一樣的“好貨”,再弄幾個過來,照樣能賣出好價錢。桔年聽了,一笑了之。她也跟平鳳一再地說,就算為了賺錢,以后也別再那么冒失了,她們都一樣,是沒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再闖出什么禍來,誰也救不了誰。
午休換班時間,桔年和幾個店員一起在店面后邊隔出來的休息室吃著簡單的盒飯。布藝店里年輕的姑娘居多,閑下來的時候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桔年邊含笑聽她們的八卦,邊隨手翻開當天的早報。本地的早報內(nèi)容是出了名的家常瑣碎,占據(jù)大量篇幅的,不是公雞生蛋,就是失戀女跳河,桔年倒也看得津津有味。讀完某篇社會新聞,該版左下角的一則啟事讓她停住了往下翻頁的手。
那不過是一寸見方的豆腐塊,不留神的話,很容易就忽略了,細看也不過寥寥幾行字:
周府小公子彌月之喜
各位親友:
遵嚴命,謹定于××年×月×日為小兒彌月之喜,屆時敬備淡酌,恭候光臨,恕乏介催。
很尋常的一則啟事,現(xiàn)在普通的百姓人家都不興這樣了,孩子彌月,最多私下發(fā)函通知親朋小聚吃飯,真正有權(quán)勢的家庭,也大多低調(diào),反倒一些本地人、生意人還保留著這個習慣,也不足為奇,真正吸引桔年細看的,是啟事下的主人署名,上面赫然寫著:周子翼、陳潔潔夫婦敬約。
陳潔潔前些年嫁人的事情,桔年也略有所聞。雖說大家同學一場,可陳潔潔并沒有出面邀請桔年出席婚禮,當然,桔年也不可能參加。何必呢?她倆都心知肚明,對方的出現(xiàn)除了翻出舊日傷疤之外,沒有任何益處,實在無須自尋苦惱。
當時,桔年身邊已經(jīng)帶著非明,得知婚訊的那天,她看著孩子,雖有些小小的感傷,但也能夠理解陳潔潔的另尋歸屬。盡管桔年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陳潔潔,她承認自己始終不能徹底釋懷,可是誰必須為誰守著呢?她自己的念念不忘是她自己的選擇,而陳潔潔當然也有選擇遺忘的自由?,F(xiàn)在,陳潔潔“又一次”升級為母親,不過,區(qū)別于十一年前的隱秘和羞恥,這一次,她產(chǎn)下個男嬰是光明正大、舉家歡慶的,甚至在所有人眼里,也是唯一的。
桔年不禁去想,當年陳潔潔不顧一切要跟巫雨離開的時候,曾經(jīng)想過會有如今這一天嗎?這個念頭是可笑的,少年男女的感情,誰不以為是一生一世?巫雨或許是陳潔潔人生中的一道彎路,繞了一圈,又回到起點。有些人,注定生來就是有錢人的女兒,富有人家的媳婦,到了最后,又再成為成功人士的母親。王侯將相,寧“無”種乎?
然而,桔年并非嫉妒,相反,她甚至有些許的釋然,這釋然也出自于小小的私心。陳潔潔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找到了她的天地,如今,又生了個孩子,她徹底地屬于另一種生活,桔年的世界也更安靜了?;蛟S除了她已經(jīng)沒有人再記得,若干年前,有個叫巫雨的男孩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賣場那邊有人推門進來,叫道:“桔年姐,有人找?!?br/>
桔年應了一聲,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她隨手放下報紙,跟著走出休息室。
“誰找我?”她穿上制服,順口問了一聲方才叫她的女孩。
女孩將下巴朝某個方向微微一抬,“喏,那邊呢?!?br/>
桔年循著那個軌跡望去,只看得見背對她坐在顧客休息的沙發(fā)上的一個背影,挺括的襯衣,耀眼的白,她不由得一慌。
那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要等的人已經(jīng)出來,起身回頭,卻令桔年更為意外,原來竟是送沙發(fā)套那日過后再沒有見過的唐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