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把店轉(zhuǎn)讓出去？”桔年手里還攥著剛脫下的工作服馬甲，面露愕然。

    方燈說：“確切地來講，我是想把店面轉(zhuǎn)讓給你。”

    “我？”桔年知道自己重復(fù)老板講話的樣子一定呆到了極點，她局促地笑了笑，“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我不會再回來了，除了你，我不知道還有誰更適合做這里的下一個主人。”

    桔年沒有吭聲。她在這家布藝店整整干了八年，從一個普通的店員到店長，早已經(jīng)把這里當作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她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哪怕店里的大小事宜她甚至比身為老板的方燈更為清楚，都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她只知道自己需要這樣一份收入，而當初因為背有前科四處找工作無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方燈給了她機會，更給了她信任，這才使得她得以無風無浪地安然度過這些年。

    現(xiàn)在連方燈都要走了。桔年不敢多嘴問她要去哪里。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她的雇主和恩人，但對于對方的事她知之甚少，當然，從其他店員那里她并非沒有聽說過關(guān)于老板的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可這都跟她沒有關(guān)系。她和方燈最長的一次談話來自于到店里應(yīng)聘的那天，當時，年輕得讓桔年大感意外的女店主也是這樣把她單獨叫到店面一側(cè)的小休息室里，問她是從哪里學到的縫紉技巧。桔年老老實實回答說是在監(jiān)獄里，對方竟沒有流露出驚訝和懷疑，而是露齒一笑，說自己是從孤兒院學到的這門手藝。

    桔年從沒有想過方燈會舍得下這個小店，因為她說過，她關(guān)于家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一扇垂掛著厚重暗紅色簾子的窗，她無數(shù)次在夢里奔跑著想要靠近那扇窗，掀開窗簾看看她眷戀的地方，然而每次都在手指觸碰到窗簾的那一瞬間醒來。那暗紅色簾子的窗口是她關(guān)于往事僅有的寄托，可惜現(xiàn)實中怎么挑選拼湊，都找不到和回憶中完全吻合的布料。方燈開玩笑說這就是她執(zhí)意要開一家布藝店的原因。

    莫非她已經(jīng)找到了她的那扇窗？

    桔年沒有問出口，方燈那如貓一般狡黠的眼睛卻仿佛已窺到她心中所想。

    “或許是到了改變的時候。”方燈笑得很曖昧，語氣里若有所指，“我們都一樣。”

    桔年不知道她刻意強調(diào)的那個“我們”暗指什么，前一陣韓述又厚著臉皮到店里來接她，當時距離下班的時間還有十來分鐘，他大大咧咧地進到店里，還和與她一塊當班的店員聊得不亦樂乎，逗得兩個小姑娘嬌笑連連，正好被臨時到店里看看的方燈撞個正著，他還以為來的是個客人，笑嘻嘻地上前打算給對方介紹店里的貨品，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店長。桔年當時都恨不得挖條地縫把他塞進去。

    想到這里，她的臉心虛地泛紅了。方燈都看在眼里，說道：“你也該為將來打算，你不可能永遠做一個布藝店里替人打工的店長。”

    “恐怕我拿不出那么多錢。”桔年實話實說。她對這家店確實有感情，然而畢竟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燈說：“我對你開出的價碼并不是天文數(shù)字。桔年，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但是要快，我等不了太久。”

    一路上，桔年都在想著方燈的話。桔年是個遵從于慣性的人，改變對于她而言并不是個令人愉悅的詞匯，然而如果方燈要走，布藝店易主是必然的事，想要維持現(xiàn)狀最理想的辦法莫過于盤下這間店。她很難克制去想，要是她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小店會怎樣，尤其是一間八年來她日復(fù)一日投入心血的小店。

    方燈開出的價碼低得超乎桔年的想象，她暗想，要是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她的老板并不缺錢，所謂的轉(zhuǎn)讓金，更多地像是一種托付的形式。但桔年也確實是囊中羞澀。因為撫養(yǎng)著非明，這些年她并沒有攢下什么錢，最后一筆積蓄也用在了料理平鳳的后事上。現(xiàn)在她僅有的財產(chǎn)莫過于幾年前斯年堂哥轉(zhuǎn)到她名下的那套房子―“小和尚”生于斯長于斯，困住了她所有思念和牽掛的房子。

    她心里有事，又習慣性地低著頭，走過家門口的小商店時，差點被財叔的大嗓門嚇得左腳絆到右腳。

    “我說桔年啊，你再不回來我可就要留你們家韓述吃飯了。”財叔的語氣里暗含責怪，仿佛她是個不稱職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