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恨之人
那仨人里頭,瞅著最老成持重的老大顧修遠,聽了陳鋒這話,越發地不好意思了,那張飽經風霜的黑臉膛,都微微有點兒泛紅了。他又摸了摸自個兒的后腦勺,嘿嘿傻笑著說道:“嘿嘿,陳哥,您老人家可真是說笑了!咱們哥仨這名兒啊,可不是俺們那沒啥見識的爹媽給起的,是……是俺們仨小時候,村東頭那個瞎眼的老算命先生,給俺們仨起的。”他說到這兒,好像想起了啥得意事兒似的,那原本還有點兒佝僂的腰桿子,一下子就挺得筆直筆直的了,臉上也露出來幾分說不出的自豪和得意勁兒,“俺們爹媽都說啊,那老算命先生可神了!他說啊,他瞅著咱們哥仨的命格,那可都是非同一般的貴重命格,往后啊,不是當大官發大財,就是成龍成鳳,出人頭地,總之啊,絕對不是池中之物!所以啊,他老人家才非得給咱們仨,起了這么幾個聽著就挺有學問的名兒,說是能給咱們改改運道,讓咱們往后能更順當點兒!”
陳鋒聽了這話,嘴角邊兒上那肌肉,忍不住就狠狠地抽搐了好幾下,差點兒沒當場笑出聲來。
不過啊,他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把心里頭那些個不合時宜的嘲諷話說出口——他心里頭跟明鏡兒似的,覺得那個什么狗屁老算命先生,十有八九,就是個江湖騙子,為了騙那幾個小錢,才故意在那兒胡說八道,糊弄他們那幾個沒啥見識的老實巴交的爹媽呢!
保不準啊,那老算命的,對村里頭每一個找他算命的人,都他娘的是這么一套說辭呢!畢竟啊,這天底下,哪個當爹當媽的,不打心眼兒里頭盼著自個兒的孩子,往后能有出息,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啊?
屋內,林月顏正系著圍裙,在灶臺邊忙碌著。
她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到三個五大三粗的陌生漢子跟著陳鋒一同進來,清秀的臉上掠過一抹訝異,隨即恢復了平靜。晨曦透過窗欞,柔和地灑在她身上,為她渡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她身著樸素的粗布衣裙,卻難掩其天生的麗質。
許是早起忙碌,她的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幾縷調皮的青絲黏在光潔的額前,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韻味。布裙下,少女的身段已頗具規模,行走之間,腰肢款擺,那對被粗布衣衫包裹著的玉峰,隨著她的動作微微起伏,如同含苞待放的春蕾,散發著青澀而誘人的氣息——昨晚也的確誘惑得小陳峰敬禮了一整夜。
林月顏只是安靜地對三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便繼續低頭忙活鍋里的吃食。鍋里正“咕嘟咕嘟”地熬著粥,濃郁的肉香混合著野菜的清香,在小屋內彌漫開來,勾得人食指大動。那是用昨晚剩下的狍子肉切丁,配上山里采摘的新鮮野菜一同熬煮的肉粥。
陳鋒隨意地指了指屋角的小木桌和幾條長凳:“隨便坐吧,家里簡陋,別嫌棄。”
顧修遠三人哪敢嫌棄,連聲道:“不嫌棄,不嫌棄!陳哥太客氣了!”他們拘謹地在長凳上坐下,卻也只敢坐個凳子邊,腰桿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活像三個等待先生訓話的學童。
林月顏很快就將熱氣騰騰的野菜狍肉粥端了上來,一人一碗,還配了一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
那粥啊,熬得是真他娘的好!米粒兒都熬得開了花,軟軟糯糯的,入口即化。里頭還摻了不少切得細細的狍子肉丁,鮮香無比,還有些個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碧綠生青的野菜,吃起來脆生生的,爽口得很。在這缺衣少食、吃了上頓愁下頓的苦寒年月里頭,能吃上這么一碗香噴噴、熱乎乎的肉粥,那簡直就跟過年似的,是天底下頂頂天大的享受了!
厲北辰和沈墨白那倆貨,瞅著碗里頭那滿滿當當、分量十足的肉粥,那眼珠子都快瞪直了,喉嚨管兒里頭,也不住地“咕咚咕咚”吞著口水。他們哥仨平日里頭,雖然也算是跟著王大疤瘌那小子混,不至于餓著肚子,三天兩頭也能蹭點兒酒肉吃吃。可像今天這樣,香得能把人魂兒都勾跑了的肉粥,那也是一年到頭都難得才能吃上一回的稀罕玩意兒啊!
然而,那老大顧修遠,卻端著那碗散發著誘人無比的香氣的肉粥,眼神有些個發飄,目光也有些個失神,直勾勾地瞅著碗里頭那些個翻滾著的肉丁和那翠綠翠綠的野菜葉子發呆。
他鼻尖兒底下,縈繞著的全是那食物特有的、勾人饞蟲的芬芳氣息,可他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另外一幅讓他肝腸寸斷、心如刀絞的畫面——他那個才剛剛十二歲的小妹妹顧柔,渾身上下穿著些個破破爛爛、連屁股都遮不住的爛布條子,小臉蠟黃蠟黃的,瘦得跟個小猴兒似的,皮包骨頭的,正孤零零地蜷縮在醉香樓那個又陰暗又潮濕、還散發著一股子霉味的柴房角落里頭。一個長得兇神惡煞、滿臉橫肉的龜奴,正手里頭拿著一根浸了水的、黑乎乎的粗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她那瘦弱不堪的小身板上,嘴里頭還罵罵咧咧的,不干不凈的。他那可憐的小妹妹,疼得滿地打滾,嘴里頭發出來一陣陣凄厲無比、又充滿了絕望和無助的哭喊聲……
他那苦命的妹妹啊,現在還在那個豬狗不如的人間地獄里頭,受著非人的折磨和苦楚呢!別說吃肉粥了,恐怕就連一口熱乎的、能填飽肚子的飽飯,都他娘的吃不上啊!可他這個當哥哥的呢?卻在這兒,心安理得地,享用著這么香,這么美味的肉粥!
一股子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大悲痛和濃濃的自責,剎那之間,就沖垮了顧修遠心里頭那根緊繃著的、叫做理智的弦兒。他猛地把手里頭那碗還冒著熱氣兒的肉粥,重重地往那張破舊的木頭桌子上一放,然后“噗通”一聲,就從那條長條凳子上滑了下來,雙膝一軟,重重地就跪倒在了陳鋒的面前,那動靜,大得嚇人。
“陳哥!我的親哥啊!”顧修遠一下子就泣不成聲了,那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嘩嘩往下掉。他把腦門子死死地抵在那冰涼堅硬的泥土地上,磕得“咚咚”直響,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也充滿了無邊無際的絕望和痛苦,“求求您了!求求您老人家大發慈悲,行行好,救救我那苦命的妹妹顧柔吧!她……她才十二歲啊!她……她快要被醉香樓那些個天殺的畜生給折磨死了啊!再不去救她,她……她就真的沒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