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一愣
那枚烏黑、尾帶暗紅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釘入地磚縫隙。箭尾細微的嗡鳴,在死寂的賬房里被無限放大,如同來自地獄的挽歌。
周世安脖頸間涌出的暗紅血液,無聲地在地面蜿蜒、擴散,濃稠的甜腥味混合著霉腐氣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王聞之護住林如茂的手臂還未收回,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那枚弩箭,盯著周世安瞬間失去生氣的、暴凸的雙眼,胸膛劇烈起伏,深緋官袍下的身軀因極致的驚怒而微微顫抖。光天化日!縣衙重地!當著他這個朝廷命官的面,悍然滅口!這已非簡單的貪墨或地方紛爭,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是對朝廷法度最徹底的踐踏!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間取代了方才因葉玉“死而復生”帶來的巨大情緒沖擊,在他眼中凝結成冰。
“賊子敢爾!”王聞之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雷霆般的震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火星。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那扇高懸的、此刻空空如也的氣窗!那黑影一閃即逝,快如鬼魅,顯然是精心策劃的撤離路線!他下意識地就要沖出去追捕!
然而,就在他身形微動的剎那——
“晚了。”葉玉的聲音響起,平靜得近乎冷酷,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王聞之的沖動。
她依舊站在原地,深青色的粗布衣裙沾染著灰塵和更深的污漬,與這血腥的現場格格不入,卻又仿佛早已融入其中。她的目光甚至沒有追隨王聞之望向窗口,只是垂著眼瞼,淡漠地看著地上周世安迅速冷卻的尸體,看著那不斷擴大的、暗紅的血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無關緊要、卻又不得不處理的垃圾,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洞悉一切后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殺人滅口,干凈利落。選在這個節點,選在這個地方,”葉玉的唇角勾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帶著一絲嘲弄,“王侍郎,你現在追出去,除了能看到枯枝敗葉,還能找到什么?一支同樣的弩箭?還是等著你的另一支冷箭?”
王聞之沖勢頓止,猛地回頭,目光如炬般射向葉玉!那眼神里充滿了被冒犯的怒意和更深的審視:“你……你早就知道?!”他瞬間明白了!葉玉從廢紙堆里現身,絕非偶然!她是在等!等周世安被逼到絕境,等那暗處的毒蛇露出獠牙!她用自己的“死”作為誘餌,逼出了這場血腥的滅口!而她,就冷眼旁觀了整個過程!
一股被利用、被戲耍的怒火猛地竄上王聞之心頭,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灼痛。他千里奔襲,憂心如焚,換來的竟是如此一場精心設計的血腥戲碼?!
“知道?”葉玉終于抬眼,迎上王聞之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那雙清亮的眸子深不見底,如同幽潭,映不出任何情緒。“王侍郎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個僥幸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死人’,哪里能預知刺客何時動手?”她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針,“我只是知道,這長治縣衙,這瀚州的糧倉,早已不是鐵板一塊。有人不想讓周世安開口,更不想讓我……活著查下去。”
她的目光轉向地上那本沾了點點血跡、被摔落的原始總錄,又掃過那本散發著怪味的偽造賬冊。“四萬石軍糧的虧空,是餌,也是催命符。周世安……不過是個擺在明面上、隨時可以被舍棄的卒子。”
林如茂此刻才從巨大的驚駭中勉強回神,臉色依舊慘白如紙。她看著葉玉那副置身事外卻又掌控一切的姿態,聽著她冰冷剖析的話語,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這女人……太可怕了。她強壓下心頭的悸動,深吸一口氣,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葉……葉大人,那這賬……這虧空……”
“賬?”葉玉的目光終于落在林如茂身上,那眼神讓林如茂心頭又是一凜。“林大人奉旨查賬,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周世安雖死,他簽押支取的五萬石軍糧,不會憑空消失。偽造的賬冊可以銷毀,但糧倉的實存,運糧的憑據,沿途的關卡記錄……總會留下痕跡。”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冷酷的篤定,“死人開不了口,但死人留下的窟窿,總要有人去填。”
她的話,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林如茂被恐懼和混亂堵塞的思路。對!查!必須查下去!周世安的死,恰恰證明了這虧空背后牽扯的巨大黑幕!這已不僅僅是貪墨,而是動搖瀚州根基、甚至威脅朝廷的大事!
“來人!”王聞之猛地厲喝一聲,聲音如同金鐵交鳴,瞬間打破了賬房內壓抑的氣氛。他臉上震怒未消,但眼神已恢復了屬于上位者的沉凝和決斷。周世安的死,徹底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也讓他徹底看清了瀚州這潭渾水的兇險。此刻,追捕刺客已非首要,控制局面、深挖黑幕才是關鍵!
沉重的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幾個身著縣衙皂衣、但神情明顯比普通衙役精悍許多的漢子出現在門口,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正是葉玉的心腹崔久!他顯然早已帶人守候在附近,一聽到王聞之的喝令,立刻現身。
崔久銳利的目光飛快掃過賬房內的景象——地上的尸體、蔓延的血泊、面色各異的三位大人——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沉聲抱拳:“大人有何吩咐?”他問的是王聞之,眼神卻飛快地、帶著一絲詢問地掠過了葉玉。葉玉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