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晨光穿過玻璃幕墻,在建筑設計圖紙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祁煜的鋼筆懸在剖面圖上方,墨水滴落成一個小黑點,恰好位于醫院住院樓的第八層——心外科病房所在的位置。
"祁總?"周揚輕叩辦公室門,"童心計劃的季度會議十點開始,您讓我提醒的。"
祁煜合上圖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右下角自己簽名的弧度。過去兩周,這個簽名在各種文件上出現的頻率遠超以往——醫療設備采購單、專家會診邀請函、特需藥品進口申請。每一份都指向同一個病房里的那個小女孩,以及那雙總能讓他想起威尼斯玻璃的眼睛。
"把下午和恒基的會談推遲。"他起身整理袖口,突然停頓,"對了,上次訂的那批人體工學椅送到了嗎?"
"今早剛到,已經按您要求直接送到安醫生辦公室了。"周揚遞過平板電腦,"這是最新的醫療顧問名單,需要您過目。"
祁煜快速滑動屏幕,在"安雯"的名字上停頓片刻。自從兩周前將童心計劃的醫療顧問聘書交給她,他們幾乎每天都會因為小雨的病歷而聯系。那個總是一絲不茍的女醫生,發來的郵件連標點符號都規整得像手術縫合線。
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醫療團隊代表。祁煜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角落里正在翻閱資料的安雯身上。她今天將頭發挽了起來,露出后頸那道細白的疤痕,白大褂里穿著淺藍色襯衫,袖口別著一枚小小的心電圖造型袖扣。
"關于小雨的二期手術方案......"主持會議的主任醫師剛開口,就被祁煜抬手打斷。
"在討論具體方案前,我想先聽聽安醫生的整體評估。"
整個會議室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安雯。她抬起頭,孔雀石色的眼睛在投影儀藍光下呈現出深海般的色澤。祁煜注意到她右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壓痕——長期佩戴戒指的痕跡,但現在那里空空如也。
"患者肺動脈發育不良的情況比預期嚴重。"安雯站起身,激光筆的紅點穩穩落在投影的CT圖像上,"我建議先進行心導管檢查,再確定手術路徑。"
她的聲音像手術刀般精準冷靜,但祁煜捕捉到她左手無意識地將圓珠筆轉了三次——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就像他在設計遇到瓶頸時會反復按壓右手食指關節。
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當其他人陸續離開時,祁煜走到正在整理文件的安雯身旁,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
"你上次提到的德國新型手術器械資料。"
安雯接過紙袋,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那一瞬間的觸感讓祁煜想起某個雪夜觸摸過的威尼斯玻璃工藝品——看似冰冷,實則蘊藏著令人驚訝的溫度。
"這些資料很難找的。"安雯翻看著全德文的說明書,眉頭漸漸舒展,"你懂德語?"
"只會一點。"祁煜沒有說自己熬了三個通宵查閱資料,還動用了慕尼黑工業大學的關系,"里面有幾處關鍵參數我做了標注。"
安雯突然抬頭看他,陽光從側面照過來,將她睫毛的陰影投在臉頰上,像兩把小扇子。"你比我想象中更......"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親力親為。"
"建筑設計也是如此。"祁煜不自覺地向前半步,"再完美的圖紙,不親自監督施工也會出問題。"
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安雯的白大褂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底下卻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柑橘香;而祁煜的領口散發著雪松與墨水的氣息,像是設計室里常年彌漫的味道。
"祁總!"周揚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您父親來電話,說家族聚會......"
祁煜的表情瞬間冷卻:"告訴他我在開會。"轉頭對安雯時,聲音又柔和下來,"下午心導管檢查,我會過來。"
安雯點頭,卻在祁煜轉身時突然開口:"你手腕的傷......"她指了指自己手腕相同的位置,"是玻璃劃傷的吧?愈合得不太好。"
祁煜下意識摸了摸那道疤痕:"五年前的意外。"他沒有說那是為了搶救一張被風吹出車窗的設計圖,結果遭遇了碎玻璃雨。
"試試這個。"安雯從口袋里掏出一支藥膏,"我自己配的疤痕修復凝膠,對陳舊性傷痕也有效。"
藥膏管體上貼著標簽,手寫字體工整得像印刷體:"每日兩次,忌酒"。祁煜接過時,指尖觸到她掌心薄薄的繭——那是長期握手術刀留下的印記,與他指腹因常年繪圖而生的繭如此相似。
"安醫生!"護士急匆匆跑來,"小雨突然發燒,血氧飽和度下降!"
安雯立刻轉身奔向病房,白大褂下擺揚起一道弧線。祁煜跟上去,看著她一邊奔跑一邊將長發利落地盤起,從口袋里掏出醫用口罩戴上,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
病房里,小雨蜷縮在床上,臉色發青。安雯已經戴上聽診器,手指在監護儀按鍵上快速操作。"肺部感染,立刻準備支氣管鏡檢查。"她聲音沉穩,手上動作毫不停頓,"通知麻醉科,準備緊急插管。"
祁煜站在門口,看著安雯俯身貼近小女孩胸口聽診的樣子,像極了一株柔韌的蘆葦為風折腰。當護士遞來支氣管鏡時,她頭也不抬地伸手,器械就被精準地拍進掌心——這種默契讓祁煜想起自己與最得力的施工隊長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