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0
年的雪比往年來得更早,鉛灰色的天空壓在監獄高高的圍墻上,鐵絲網在寒風里發出嗚嗚的哀鳴。周膽蜷縮在墻角,用凍裂的手指摩挲著日歷上那個紅圈
——
今天是父親的忌日,距離他入獄剛好兩年零三個月。
鐵門上的小窗突然被拉開,獄警的皮鞋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周膽,有人探視。
他踉蹌著站起來,囚服的袖口磨出了毛邊。走廊盡頭的探視室里,律師帶來的不是減刑消息,而是一個牛皮紙信封。里面裝著兩張泛黃的死亡證明,父親因腦溢血突發去世,母親在半個月后吞服安眠藥追隨而去,鄰居發現時,桌上還擺著沒寄出的家書。
法院駁回了重審申請。
律師的聲音隔著玻璃傳來,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當年的物證鏈太完整,那個裝海洛因的南瓜確實在你菜攤查獲,交易記錄上有你的指紋……
周膽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想起
2000
年那個悶熱的夏夜,張經理帶著兩個穿夾克的男人來到他的蔬菜攤,硬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南瓜:幫我存著,明天有人來取。
當時他以為只是普通的鄰里幫忙,直到警察從天而降,在南瓜里搜出整整三百克白粉。
庭審那天的畫面突然涌入腦海:張經理作為證人聲淚俱下地指證他販毒,監控錄像里他接過南瓜的畫面被反復播放,連平時買他菜的王阿姨都在證詞里說
經常看到陌生人跟他交易。法官宣判死刑的那一刻,他看到旁聽席上張經理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冷笑。
我爸媽……
埋在哪里
周膽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社區幫忙火化了,骨灰暫時存放在殯儀館。
律師遞過一張照片,照片里父母種的那片菜地荒草叢生,他們出事前一直在上訪,鄰居說張經理經常去家里騷擾……
探視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周膽盯著照片里的荒草,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冰冷的走廊里回蕩,驚得獄警握緊了警棍。他被押回牢房時,路過墻上的標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些紅色的字跡在他眼里漸漸變成了父母的血。
深夜的牢房響起均勻的鼾聲,周膽卻睜著眼睛看了一夜天花板。他想起父親教他嫁接果樹的技巧,想起母親把第一茬黃瓜塞進他書包的溫暖,想起一家三口在菜地里忙碌的黃昏。這些畫面像燒紅的烙鐵,在他心臟上燙出一個個血洞。
天亮時,周膽用藏在鞋底的細鐵絲打開了手銬
——
這是他在磚窯廠勞改時偷偷磨尖的。放風時,他趁著獄警換崗的間隙,鉆進了運送垃圾的卡車底。車輪碾過結冰的路面,他死死抓住底盤的橫梁,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但他感覺不到疼。
卡車駛出監獄大門的那一刻,周膽望著遠處冉冉升起的太陽,眼里沒有絲毫光亮。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個在菜地里哼著歌的青年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只有一個一心復仇的鬼魂。
逃亡路上,他用偷來的身份證在城郊租了間廢棄的倉庫。墻上貼滿了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張經理穿著名牌西裝參加慈善晚宴的笑臉被紅筆圈了又圈。周膽在照片旁邊寫下一行字:種什么因,結什么果,字跡用力得劃破了紙板。
他開始像研究蔬菜生長周期一樣研究張經理的生活規律:每天早上七點從高檔小區出發,八點到物業公司上班,中午會去對面的海鮮酒樓吃飯,晚上經常出入各種娛樂場所。最關鍵的是,他每周三下午都會獨自去郊外的一個溫室大棚。
那是他的‘菜園’。
周膽在跟蹤第十天后,終于摸清了這個秘密基地。溫室里種滿了名貴的蘭花,但角落里那個上鎖的房間總在下午傳出奇怪的動靜。有一次他翻墻進去,聞到空氣中彌漫著和當年那個南瓜相同的甜腥味。
周膽買了把最便宜的水果刀,磨得寒光閃閃。他把刀藏在褲腿里,像等待果實成熟一樣等待動手的時機。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周三,他看見張經理摟著一個年輕女人走進溫室,那個女人的臉讓他渾身一震
——
正是當年在法庭上指證他
神色慌張進行交易
的鄰居王阿姨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