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火苗與遺物
季沉把打火機擦亮第三十七次時,包廂里的笑聲突然靜止了。
火苗在他修長的指間明明滅滅,映得那張被京城名媛們瘋傳的俊臉半明半暗。窗外暴雨如注,雨滴在落地窗上蜿蜒成淚痕般的軌跡,而室內香檳塔折射出的碎光,正落在他繃緊的下頜線上——那里有道新鮮的刮痕,是我死后第七天,他在董事會上徒手捏碎茶杯留下的。
季少,這生日禮...您要不看看周明遠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手指推過來一個紫檀木匣。匣角磕在大理石臺面上,發出沉悶的咚聲,像極了我最后一次暈倒在季氏集團洗手間里的動靜。
我飄在半空,看著季沉左手無名指突然痙攣——這個在談判桌上永遠從容不迫的男人,此刻竟控制不住肌肉的顫抖。他今天系著我偷偷在日記里贊美過無數次的深藍領帶,卻配了副我從沒見過的黑曜石袖扣,尖銳的棱角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什么東西他聲音里的寒意讓香檳杯壁瞬間凝出水珠。水晶吊燈的光落在他眉骨投下陰影,恰好遮住那雙我曾在高燒夜用濕毛巾輕敷過的眼睛。
周明遠喉結滾動:簡安的...遺物。
我的名字被念出的剎那,季沉手邊的冰球突然爆裂。威士忌在杯中翻涌出琥珀色的浪,像極了我化療時吐在洗手池里的血沫。包廂里二十三位賓客的呼吸聲同時停滯,所有目光都盯在那個不過巴掌大的木匣上。
我知道里面裝著什么——那本從大四開始記錄的日記,那些被前臺退回的匿名信,還有去年年會我從他西裝口袋偷走的糖紙。多么諷刺,我短暫一生的全部珍藏,此刻正在香檳與古龍水的氣味中被圍觀。
扔了。季沉突然站起身,西裝下擺帶倒了一杯97年的嘯鷹赤霞珠。暗紅的酒液在白色桌布上漫延開來,像極了ICU監護儀上那條最終歸于平直的紅線。
周明遠按住木匣:她同事說...最后一頁寫著...
我說扔了!
季沉暴怒的聲音震得水晶吊燈叮當作響。三年前部門團建時,他也是用這種語氣為我擋酒的。那時他皺眉說季氏的員工不需要陪酒,我竟愚蠢地把這句話刻在了肋骨最柔軟的位置。
他摔門而出的背影帶起一陣風,掀開了木匣的蓋子。我瞥見日記本扉頁上自己工整的字跡:給我最愛的季沉,如果你正在讀這些文字...
走廊鏡面墻上映出他踉蹌的身影,領帶早已扯松。我飄過去想扶他,卻看見他猛地撞開消防通道的鐵門。黑暗的樓梯間里,那個在財經雜志封面上永遠游刃有余的京圈太子爺,正用顫抖的手指撬開周明遠偷偷塞給他的木匣。
當我的字跡撞進他眼底時,季沉突然跪倒在水泥臺階上。他喉嚨里滾出的嗚咽,比化療室里所有絕望的哭聲都要破碎。
2018年9月15日,今天季沉演講時扯松了領帶。我想告訴他,他鎖骨下方那顆小痣,像落在雪地上的...
紙頁翻動聲戛然而止。季沉的手懸在某個凸起的痕跡上——那是去年他重感冒時,我偷偷滴在日記本上的眼淚。
通道外突然傳來高跟鞋聲,我認出是公關部林曼的Jimmy
Choo。季沉迅速合上木匣,可這個素來以完美主義著稱的男人,竟沒發現有兩頁紙黏在了一起。
他永遠錯過了我最重要的一頁:
2023年4月10日,醫生說我還有三個月。季沉,如果死亡能讓你終于看見我...
2
深夜的秘密
季沉在消防通道里坐到東方泛白。
我飄在他身后,看著他指腹反復摩挲日記本邊緣。那里有個不明顯的凹痕——去年他生日那天,我捧著蛋糕在電梯里被人撞到,日記本磕在了金屬扶手上。
2018年9月15日,晴。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料,今天在商學院講座上又見到他了...
我看著他瞳孔微微擴大。這篇日記寫于我們初遇前一年,那時我只是臺下數百學生中不起眼的一個,而他作為杰出校友在臺上光芒萬丈。
季沉突然翻開手機相冊,指尖停在一張演講合影上。他放大照片角落,在模糊的人群中尋找著什么。多么諷刺,他連自己演講時臺下坐著誰都不記得。
簡安。他念出這個名字時,舌尖抵在上顎,像含著一塊將化未化的冰。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跳出父親二字。季沉直接關機,金屬機身砸在墻上又彈回來。這個動作讓他袖口上移,露出手腕內側的疤痕——我死后的第四十九天,他在董事會上徒手捏碎了玻璃杯。
檀木匣里還有東西:一個U盤,一疊用回形針別住的票據,以及我最珍貴的寶物——他落在會議室的那枚袖扣。季沉拿起袖扣對著燈光轉動,內側刻著的J.S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季總消防門被推開,周明遠端著醒酒茶探頭,董事會都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