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東宮殺了我爹娘。
我把自己馴成最乖的狗送給太子,學他喜歡的笑,舔他沾血的指尖。
后來,鐵鏈鎖著他的脖子。
他紅著眼求我:你再摸摸我的頭,愛愛孤好不好
我笑著握緊匕首——
不好。
1
八歲生辰那日,我爹入宮后一夜未歸,請來的只有圣旨和爹的一對眼珠:【國師窺得天機,天降妖后,斬之。】
娘冒死把我交到閨中密友手中,死前反復叮囑我不要復仇,,她只要我在這亂世中好好活著。
可是,太子坐鎮,將我爹車裂,尸體散在城門樓下被野狗分食,我娘的尸體被百人凌辱后釘在城樓上,日夜對著我爹猩紅的殘骸。
時隔八年,我踏進了這座吃人的深宮。
太子斜倚在鸞鳳榻上,并非獸面人心,反倒生得極其好看,烏發微卷,散落肩后,斷眉處結著暗痂,身著玄色衣袍,深藍的異色眸如夜中厲鬼。
他摔碎祭祀玉盤,碎片飛濺。我們這些被選中的姑娘,赤足踩在鋒利的瓷片上跳祭舞。
李家小姐太緊張,扭傷了腳,他當眾折著姑娘的脖頸壓向碎片:這么美的頸骨適合雕成鎮紙。
我跳得好,身輕如燕,太子視線轉而落在我的腳上,我故意一歪,碎片劃開腳掌,然后忍著痛,穩穩跳完最后一段。
太子撫掌,太監尖聲問:你叫甚名兒
我跪在地上,望著他:汪!
太監揪住我的衣襟給了我一巴掌:殿下問你話呢,這是你能裝瘋賣傻的地方
臉上火辣辣的痛,我好無辜地眨眼:可是,狗不能說人話啊!
太子拂袖讓太監滾開,他走到我跟前,垂眸審視著我。
他唇角帶笑,玄色衣袍拂過我的臉頰,他埋首在我頸間,忽地扯住我的頭發,迫使我仰頭:知道你是誰的狗嗎
我與他邪氣的眸子對視,乖順地仰起脖頸,討好地蹭著他的手,像極了一條愚笨卻忠心的狗。
賞它。
太監端來一杯腥臭刺鼻的血酒。我跪趴在地上,伸出舌頭,像狗一樣舔著碗里的酒。
一點也不苦。
我不能哭。
亥時,手捧長劍的宮人跪在太子身側:太子,時辰到了。該歸家了。
太子懶散地拂袖舞起劍:除了底下那條狗,其余都送回家。
與我同來的官家小姐們被拖出去砍首。她們哭喊著爹娘,求天拜佛,最終化作太監刀下的殘肢碎肉,成了祭天的貢品。
能回家的只有尸體,沒有狗。
老太監領著我跨出門檻,露出滿臉淫笑湊近我: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活下來了
2
太子從不近女色,能活著留下的小姑娘就便宜了這些太監們。
漂亮可人的由老太監先開葷,玩膩了再丟給小太監們享受。
老太監手中拂塵掃過我的側臉。他腳還未跨過門檻,我猛地撲上去,將他按倒在地,一口咬住他的耳朵狠狠撕扯。
啊!老太監厲聲尖叫,又怕驚動太子硬吞下肚,慌忙指揮小太監們拉開我,我扼住他的喉嚨,拔下發簪,又快又狠地扎進他的眼球:臟東西不配碰殿下的狗。
血噴了我半張臉。太監痛得在地上打滾號叫,我抹著血,余光里,一雙玄色蟒紋靴停在我身邊。
太子拇指碾過唇角擦去濺過來的血,隨后虎口驟然卡住我的咽喉將我提了起來,他食指死死壓進我的食道:狗該用牙撕咬,而不是用發簪——
我立刻撲向太監,鋒利的牙齒咬穿他的脖子,最后叼起他的拂塵,恭恭敬敬送到太子腳邊。
太子贊賞地撫摸我的頭,像極了從前爹娘教我讀書的日子——
那時,我愚笨得厲害,讀書、女紅、藥理樣樣不會,總被先生彈腦門。
娘心疼地把我攬進懷里:誰說我的女兒要飽讀詩書滿腹才氣,只需要平安喜樂便好,再者,她哪里愚笨,她舞就跳得很好。
爹無奈地扶額:可是她跳得像斗雞。
娘一聲哼,摸著我的頭:我就覺得我女兒有大才!大智若愚,她頂頂聰明!
爹笑著妥協:你說的對,往后我們阿溪喜歡什么便學什么!
爹那么好,娘那樣笑著,回憶起來就鼻子酸澀,睜不開的眼沁出淚來,我無比眷戀地蹭著他的掌心。
你倒是會討人歡心,竟享受起來了。
太子猛地抓住我的頭發,扯得我頭皮幾乎掀起,劇痛逼我睜眼,他半蹲著和我對視:孤問你,你的心是什么樣的是不是同四華一樣,挖下來一掐就破。
太子曾養過一條狗。某日,他想看看忠心是什么模樣,便剖開狗的胸口。指尖剛戳到心臟,血漿崩裂,濺了他滿臉。
我扯開衣襟,露出胸口大片金色花紋,但是再艷麗的文身,也遮不住底下斑駁的刀痕。
不知道啊,狗兒曾經剖開看過,會跳,撲通,撲通,特別怪……
我曾數次拿刀劃開胸口。娘不讓我復仇,可我真的好痛……痛到想和他們一起掛在城樓上。
我湊近太子,眼神亮得瘆人:殿下要剖開看看嗎狗兒也很好奇呢。
太子的指尖落在我胸口,問文身是什么花。
狗胡花,我娘家鄉的花。
他垂眸細看,我臉頰的血滴在他袖口。玄色衣袍間檀香混著血氣,腥臭得他皺了眉。
太子抄起手邊的劍,并沒有捅穿我的心臟,他對我來了興趣,劍挑起我潮濕的鬢發:從今天起你是東宮最賤的看門犬。
爬過來!
3
今日我的表現令太子滿意,他隨手扔給我一個金鐲。金漆宮殿晃得人眼疼,我腳上結痂的傷口裂開,膿血滲出,黏在冰冷的地磚上。
爹娘在世時,我連一滴血都沒流過。后來王夫人和姐姐也待我極好,我若皺眉,她們便想盡辦法哄我開心。
好痛,好痛。
又想把心剖出來了。
我蜷縮在角落,指尖抵著胸口那道最深的疤,低聲哀求。
別痛了別痛了。
我們到仇人身邊了。
你再忍一忍,好嗎
東宮常會死人,太子嗜血,最愛惡斗。他常將大臣的孩子們請來,逼他們互相廝殺。誰先哭,就先殺誰。
太子又極厭血跡。他會讓輸家想一個不流血的死法——想不出,就死;想得出,就用這法子殺贏家。
為何無人反抗
因為若死法讓太子愉悅,其父必得加官晉爵。大臣們領了恩典,轉頭便納妾生子,子又生子……源源不斷。
坊間傳言,東宮太子有操控人心的妖術,他那對異色眸便是鐵證。
太子厭惡血腥,每次斗戲結束,我都貼著將染血的戰利品擦凈,叼到他腳邊:這是太子殿下的戰利品,殿下夢里都是這個味道。
太子凝視我,眼底閃過一絲欣賞,最懂他的竟是條狗。他賞了我一碗酒給我:記住這個味道。
當日太子領著我去了御花園,院子中間那人身著青綠色衣袍,嗅到那熟悉的血酒味兒,我撲過去咬住他的袖子,那人手指一抬便捏住我下頜:好利的齒。
新得的寵兒,帶來與國師仔細瞧瞧。太子掐著我后頸迫我抬頭。
國師冷著臉將我口中的布料扯出來,在看清我眼睛時驟然停頓,絳色薄唇貼近:殿下會很喜歡你。
太子一把將我扯回,瞥見我唇邊的血跡,嗤笑:這是孤最下等的畜生。賤犬一條,配和孤相提并論
國師含笑:我道的是人對犬的寵愛,又不是男女之情,太子貴為九五之尊,想到哪里去了,怎么急了
今日異國使者朝拜,帶了一只極其兇猛的獅子犬。
我朝素有斗犬之俗。獵場上,異國的獅子犬已撕碎數只宮犬,獠牙掛著碎肉,白沫垂涎,儼然殺紅了眼。
使者囂張地昂首挺胸,仿佛自己才是勝者。
我再次聞到了熟悉的血酒氣味,這次來自斗場那只獅子犬,太子極快地捕捉了我的視線,薄唇貼著我的耳朵低語:狗兒想去試試
宮人心領神會去開獸門,國師霍然起身阻止,太子悠然吃起了茶:國師怎么急了,也許死的并不是狗兒,而是那只獅子犬。
他是在報復。
國師霍然起身:太子!她是肉體凡胎,何況神志已癡,怎可和惡斗相斗
國師不是會窺探天意嗎,不如算算,孤的狗兒究竟是贏還是死。
太子很滿意他的憤怒,他一揮手,宮人將我推入獸場。
正在咀嚼的兇犬牙齒掛著鮮肉碎渣,嗅到人味的瞬間,張著大嘴撲向我。
4
我癡傻地站著不動。
獠牙即將刺穿我喉嚨的剎那,我猛地側身,犬頭砰地撞上石墻,獅子犬踉蹌倒地。
我抓住機會戳瞎它的眼睛,觀戰臺上的使者急了,掏出骨哨猛吹。獅子犬聞聲暴起,將我狠狠掀翻,脊背砸地的瞬間,我仿佛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太子冷眼掃向使者。哨聲愈急,獅子犬發狂般撕咬我的手臂。皮肉被利齒貫穿的劇痛中,我如撕不掉的腐肉死死纏住它。
我絕不能死在這里!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我拔出簪子狂捅它的頸動脈,再用牙齒撕開氣管,我聽見自己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住手!使者大喊。
太子的目光不在死犬身上,而釘在我染血的臉上,緩慢地興味十足地笑了起來。
我手腳并用,撕開它的脖子。
死,快死!
畢竟是使者送的狗,死不得,獅子犬奄奄一息之間,我同它一起被抬出來。
太子并不是一直笑著,當異國使者向他拱手作揖詢問可否把我借給他時,太子唇邊的笑容逐漸冷去,變成了狠厲。
皇帝也是大喜,瞧我胸口破爛的衣衫,色瞇著眸封我第一獵犬,要親自為我戴金項圈。
而我趔趄地朝著太子走去,只一步滿身鮮血倒地,我抓住他袖子:它的頸骨好美,好適合雕成鎮紙,太子喜歡嗎
太子手背上的青筋跳動,臉上露出無法克制的欣喜,他在皇帝的宮人過來前將我抱起,看我的眼神像極了看戰利品。
太子大肆夸贊我是天下第一好狗,東宮最討他歡心的賤狗。
可,他究竟贏了什么
分明是我贏了,為我的狗搶來了第一根骨頭,我的狗欣喜若狂舔著這根骨頭,抱著我如獲至寶。
我攀著他的肩越過人群與國師相撞。他站在陰影里,眉頭緊蹙,眼中竟有一絲……心疼
我眼睛里溢滿淚水,假裝委屈望著他。
后來如何我不清楚,我昏了過去,太子請了太醫來為我診治,待我醒來只聽著宮人說獸場塌陷,養的那些奇珍異獸沖出來咬死了個人。
我依舊躺在太子的狗窩里,身上是鉆心的痛,肢體仿佛被咬斷,我不再是養在深閨中的嬌娥,身上覆滿了猙獰的痂。
我沒有哭,也不敢哭,倘若讓娘和王夫人看到,她們肯定不會心疼我了。
可是好痛好痛。
我蜷縮在一起,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能死!死的也不應該是我!
依稀我聞到熟悉的藥味,淡淡地,緩慢地飄過來。
夜色之中,國師單膝跪地握著一瓶粉色瓷瓶,他將藥灑在我腿上,溫聲呵斥我: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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