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化石。心魔(二)
這個小兒頭頂一層短而柔軟的紅色絨毛,眉目間既有月殤自己的柔媚,又有太子的剛強,一雙寶藍色的大眼睛明亮有神,就像鏡月湖的湖水一般澄澈而透明,一只胖乎乎的手指含在嘴里,正在不停地吸吮,樣子天真得讓人心疼。唯一與一般小兒不同的是,他的臉上始終沉靜如恒,無悲無喜,一雙大眼偶爾閃動,總會流露出一絲犀利的寒意,眼神冰冷而無情。
一股母性的柔情在月殤的腦海之中砰然泛濫開來,血肉相連的感覺讓她的心中瞬間充滿了愛意。幾乎就在這一剎那,一直沉浸在悲傷絕望之中的月殤突然覺得無比的放松,所有對于死亡的恐懼全都化為泡影。一個似乎早已存在于內心深處的聲音告訴她:母子連心,哪怕是自己注定要因為這個小兒的出生而失去生命,失去在這個世界上所曾經擁有的一切美好,那都是值得的。因為從此之后,自己將會以一種全新的形勢存在于另一個載體之中,就算意識消亡,但這個小兒還始終是自己和太子兩個人的生命延續。而且不管他是正是邪、是魔是妖,不管他最終能否為這個世界所接受,在一個母親的眼里,他只有一個身份:一個孩子,一個匯集了自己和最為摯愛的男人共同的血脈的孩子。而為了這樣一個全新的生命,天下間所有的母親都會有一個相同的決定,為了他或是她,甘愿舍棄一起,包括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他的生存。
似乎是月殤激蕩的情感通過血脈把感應傳遞給了那個小兒,只見他突然沖著母親內視的視線咧嘴一笑,然后閉上雙目,恬靜地睡去。這一個微笑的魔力是如此巨大,潮水般的幸福和感動迅速涌上月殤的心頭,她一瞬間已是淚流滿面。
體內的藍色堡壘似乎也了解月殤此時的心情,不再繼續擠壓傷害這個小兒,而是包裹著他繼續沿著任脈向下,流入在月殤小腹之中不停旋轉的那一團漩渦之中,消失不見。
源源不斷的玄陰元氣繼續在月殤體內聚集,在那個漩渦外圍形成一層薄薄的光罩,將其與月殤的本體隔絕開來,不絕如縷的玄陰元氣這才逐漸止住,不再繼續注入。
一個聲音在月殤的內心深處響起:“孩子,既然你不能解脫俗世的血脈親情,可見造物者如此安排,還是自有他的道理在。”
月殤身體一震,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個氣度高華但臉色稍顯蒼白的絕世麗人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藍光里出現在她的意識之中。月殤意識微動,那種千萬年時光仍然無法割斷的血脈相連的感覺使她立刻明白,眼前這個看似冷漠實則面對自己不自覺地流露出無意識的關切之意的女子,雖然她的背后沒有和自己一樣的羽翼,但月殤卻可以肯定,她便是自己和族人們一直在頂禮膜拜的那位創族先祖——旱魃大神女魃。
強烈的歸屬感讓月殤的所有感情突然復蘇,委屈、失意、心酸、以及對密室之外親人和情郎的不舍霎時間一起涌上心頭,一時間淚如雨下。
她在意識之中俯身拜倒,哀哀哭泣,悲不自勝。女魃嘆息一聲,輕聲說道:“孩子,我知道你心中的痛苦,不過你今天所經歷的一切,乃是造物者自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安排好了的,可以說是三界輪回的必須,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不甘、不舍甚至憤怒,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你只有放開懷抱,坦然面對,讓這一切自然而來,自然而去,才能否極泰來,達到自己的永生之境。你……明白嗎?”
月殤仍是難抑悲傷,流淚道:“老祖,月殤并不在乎那些什么無意義的永生,只是想在今生今世守著自己心愛之人恩恩愛愛,終老林下,就算是最后再入輪回,也強如那失去了所有樂趣的永生。老祖您神通無量,難道還不能讓月殤達成這個小小的心愿嗎?”
女魃道:“孩子,吾雖然已經成神,但終是女子之身,爾之心意吾豈能不知?但可惜的是,雖然在你們人界之人看來吾頗有神通,似乎是無所不能,但其實吾亦只是造物者棋盤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又豈能將棋盤之中早已刻好的線路改變?你如今已經被人界塵埃蒙蔽了靈識,有些事確是難以想透,吾如今只能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你今日所經歷的一切,造物者早有定論,包括吾今日現身,亦是如此。等你災滿之日,你的后世化身必為一界之主,享受千萬年永生,受萬千族人膜拜,高貴榮耀,吾亦有所不及。而且千年之后,也許你和今世的那位情郎猶有碰面的機會,只不過那時陰陽易勢,倫理綱常,你們再也做不得夫妻罷了。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月殤聽了,知道事情已經難以挽回,當下哀哀說道:“既是老祖這般說,月殤只是凡間一介平凡女子,又有什么辦法可想?只好順其自然罷了。但如今月殤情根深種,俗念難消,在化身之前的這段日子里,這難耐的相思之情又如何能夠忍受?還請老祖慈悲,一并成全!”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女魃的嘆息之中充滿了悲憫:“好吧,無論如何,你總是吾之后人,今日吾助你渡化,也算是為日后東西兩方結一個善緣。你記住,你化身之后,必然有人指點你此后的去處。但不管你日后如何富貴榮華,神通廣大,這東方世界仍然有你的親人后裔、良師益友,只要你還有一絲本源意識存在,便要約束自己和你的后人遠離東方,不要來此生亂。否則,不但你辜負了吾今日一番心意,更浪費了你情郎的這一番輪回。到時候不但你的今日情郎會與你反目,就連本神也會不顧造物者之忌,送你一個形神俱滅!你……聽明白了?!”
月殤聽得毛骨悚然,一時間忘記了悲傷,連連點頭。
女魃伸出一只手指,輕輕地點上月殤的眉心,一絲奧意瞬間在她腦海之中流過。現實之中的月殤突然身體一僵,身化木石,所有的意識瞬間停滯,就此沉沉睡去。密室之外日月輪遞,但月殤卻從此茫然不知。等她再度醒來之時,已是人魔之戰最為緊要之時。她再度出現在世人面前,已經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身份了……
空谷。魔神洞中。
入定之中的黎魅突然睜開雙眼,一言不發,若有所思。他起身走出洞口,仰望著遙遠的南方,眉心緊鎖,許久不動,似是心中有什么難解的難題。他抬手喚過一個守護在洞口的族人,吩咐幾句之后,那人迅速出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