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蛇骨聘》
光緒三十四年谷雨那天,蟒山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勁兒。山澗里青灰色的瘴氣直往上冒,就像有什么東西在下面憋著要出來似的。我手里緊緊攥著叔公留下的羅盤,一步一步踏進了蟒山。
走著走著,瞧見腐葉間橫著半截褪色的紅綢,那銅錢紋的路上還粘著像鱗片一樣的污漬。再看手里的羅盤,指針在坤位上瘋狂地顫動,這可把我嚇了一跳,這情形不就是《陰宅輯要》里講的“蛇嫁”兇兆嘛!
我心里直發毛,可又好奇得很,就撥開了藤蔓。嘿,這一撥開,整座山突然安靜得可怕,安靜到我都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前面有座破敗的蛇神廟,我就走了進去。廟里,十二盞長明燈圍成個古怪的八角形,燈油泛著詭異的靛藍色,看著就讓人心里發慌。供桌上沒有神像,只有一堆盤成八卦陣的蛇骨,森白森白的,那脊椎上還插著七根桃木釘,每個釘頭上都刻著“李”字。
我正盯著那些蛇骨發呆呢,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后生仔,這釘子拔不得。”我一抬頭,好家伙,一個穿蓑衣的老獵戶從梁上倒吊下來,手里還拿著煙槍,煙槍上的火星濺到了蛇骨上。老獵戶慢悠悠地說:“光緒二十七年的時候,李家七口人帶著桃木釘進了這山,結果呢,就剩半截褲腰帶從山澗里漂出來咯。”說完,他還把煙圈吐在我羅盤表面,這羅盤指針突然轉向我懷里,我懷里可藏著半塊雙魚玉佩呢,那是叔公失蹤時緊緊攥著的遺物。
到了子時三刻,這玉佩在月光下竟然滲出了黑水。我想起叔公筆記里的法子,就取了些蛇骨灰,混著燈油在地上畫符。嘿,這灰燼自己就聚成了個戴鳳冠的女人輪廓。那女人的脖頸還詭異地扭動著,脊椎發出蛇類蛻皮時那種窸窣聲,她還說話了:“李家第七代,該還債了。”
這話音剛落,供桌“轟”的一聲就倒塌了,露出個青石匣子。我打開匣子一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七張生辰帖,每張上面都按著血手印。最底下還壓著張地契,寫著“同治三年購蟒山陰坡五十畝”,這陰坡不就是二十年前泥石流活埋了三十戶人家的地方嘛。
正看著呢,那蛇骨突然立起來組成了人形,桃木釘“叮叮當當”地落在地上。我趕緊摸出備好的雄黃粉撒過去,沒想到那東西卻發出少女的嗤笑聲:“你們李家人總愛用雄黃防我。”說著,鳳冠珠簾一掀,露出一張臉,哎呀,跟我八分相似,這不就是祠堂畫像里難產而亡的曾祖母嘛!
寅時的時候,暴雨傾盆,直接沖垮了廟墻。我在神龕夾層找到一本泛黃的賬冊,翻到光緒二十七年三月初七那頁,上面的記錄可把我嚇壞了:“收蛇皮七張,紋銀七百兩。”墨跡旁邊還粘著片蛇鱗,有銅錢那么大呢。再翻開夾頁,里面有份婚書,更是嚇人,男方竟然是曾祖父,女方姓名的地方就畫著條銜尾蛇。
這時候,懷里的玉佩突然燙得我握不住,斷口處還伸出條猩紅的信子。我順著信子指引,挖開供桌下的地磚,三尺之下埋著七個陶甕,每個甕里都盤著一具無頭蛇尸。蛇尸七寸的地方釘著刻“李”字的銀釘,跟叔公去年從滇南帶回來的鎮尸釘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候,破廟外傳來了嗩吶聲,三十六盞白燈籠穿透雨幕飄了過來。轎簾一掀,十八個脖頸生鱗的轎夫齊聲唱和:“蛇娘娘娶親咯——”我還沒反應過來呢,懷里的玉佩突然就飛進轎子里去了。接著,轎子里伸出一只手,那手白骨森森的,唯獨無名指上套著曾祖母的翡翠戒指。
暴雨到午時就變成血雨了。我順著轎痕一路追到斷崖邊,那崖壁上密密麻麻全是蛇蛻,每張蛻皮里還裹著一具李家人的尸骨。最頂端的那張蛻皮,竟然是叔公的模樣,后頸的銀釘都長進脊椎里去了。
這時候,蛇骨化作的曾祖母從轎子里走了出來,鳳冠下面爬出上百條小蛇。她惡狠狠地說:“你以為李家靠什么發跡?同治三年大旱,你們祖上騙我族人簽下血契,每十年獻祭七個少女化蛇取皮。”說完,她甩出七張人皮,每張上面都刺著《李氏族訓》的片段。
緊接著,崖底傳來鐵鏈聲,七具銀釘封喉的蛇尸破土而出。曾祖母的脊椎一節一節地斷裂,從血肉里蛻出一條白鱗巨蟒,她大聲喊著:“當年你叔公發現真相,被釘死在養蛇池底。現在輪到你了——”
雄雞啼叫,黎明快到的時候,我點燃了最后一盞長明燈。按照賬冊末頁的密文,我咬破十指,在蛇骨上畫出血符。曾祖母發出一聲慘叫,震得山石都往下落,她蛻到一半的蛇身被釘回了骨架上,還不停地喊著:“你們李家...都該當蛇蛻...”
我把七張生辰帖扔進火里,崖底傳來鎖鏈崩斷的聲音。無數蛇影從蛻皮里涌出來,可一碰到雄黃線就都化為灰燼了。就在最后一刻,轎中的玉佩突然裂開,叔公的虛影抱著個陶甕跳進了火海。后來我才知道,甕里沉著的,正是當年被活祭的七個少女的頭骨。
十年后,我又來到了蟒山。斷崖處新修了座蛇神廟,香火還挺旺。功德碑上記載著一個鹽商捐資建廟的善舉,落款處那個“李”字被香火熏得模模糊糊的。我摸著新塑的蛇娘娘金身,正感慨著呢,突然,神像眼角滾下一滴血淚。我再一瞧,供桌下的青磚縫里,半片白鱗正泛著幽幽冷光。
這時候,守廟的小道士遞給我一根簽文,說:“施主命里缺木,當心鱗甲之禍。”我翻開解簽紙,背面不知被誰畫了條銜尾蛇,蛇眼的地方有兩點朱砂,就跟當年血契上的指印一模一樣。山風“呼呼”地穿過大殿,功德簿自己就翻開了,最新的一頁上寫著我的生辰八字,落款正是光緒三十四年谷雨。這事兒,可真是透著邪乎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