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孟秋，湘西沱江邊的芙蓉鎮(zhèn)那天下著牛毛細(xì)雨，霧氣蒙蒙的，整個鎮(zhèn)子透著股神秘勁兒。

    紙扎鋪有個學(xué)徒叫許長庚，這小伙子正蹲在青石碼頭邊呢。他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盞蓮花燈推進(jìn)江中，那燈可有點特別，燈芯浸過尸油，紙船遇水也不沉，幽幽的綠火一閃一閃，把水面映得浮起一層青霧。為啥要這樣呢？原來這是給水鬼引路的陰燈，鎮(zhèn)里每年七月半都得放滿九百九十九盞。

    就在許長庚剛把燈推下去的時候，身后傳來一句脆生生的吳語：“小郎君好巧的手藝。”許長庚一轉(zhuǎn)頭，嚯，眼前站著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青絲間還別著朵將謝未謝的木芙蓉，模樣那叫一個水靈。這姑娘一彎腰，襟口滑出半截紅繩，下面系著枚刻滿符咒的青銅鈴鐺，晃悠晃悠的。

    可這江面突然不平靜了，“轟”的一下掀起丈高浪頭，“嘩啦”就打翻了三盞引魂燈。這姑娘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動作那叫一個快，“嗖”地拔下銀簪，“噗”地劃破指尖，血珠“滴答”落入江心，眨眼間化作一條赤鯉，可馬上就被黑浪給吞沒了。許長庚眼睛瞪得老大，就瞥見漩渦里閃過半張泡脹的鬼臉，那腐肉間還纏滿了水草，可嚇人了。

    “快走！”姑娘一把拽住許長庚就往岸上跑。那石板路濕漉漉的，清楚地映出兩串腳印。怪事兒來了，許長庚的腳印滲著水漬，姑娘的腳印卻燃起磷火，“呼”地一下就沒了。

    當(dāng)天夜里，許長庚在裱糊間忙著趕制壽衣呢。那紙灰混著尸油的味道，熏得人腦袋直疼。這許長庚也不知道咋的，迷迷糊糊就蘸錯了染料，把金線繡的“壽”字描成了“歿”。

    更鼓響過三遍，四周安靜得可怕。突然，后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許長庚心里“咯噔”一下，舉著燈就照過去。這一看，好家伙，晾曬的壽衣在那無風(fēng)自動，每件領(lǐng)口還洇出個人頭形狀的水痕，透著股陰森勁兒。

    “你被纏上了。”嘿，日間的那個姑娘也不知道啥時候就立在月洞門下，腕間銅鈴“叮咚叮咚”響個不停。她走到許長庚身邊，指尖輕輕拂過他后頸。許長庚往銅鏡里一瞧，媽呀，后頸出現(xiàn)塊青黑尸斑，正緩緩地往天靈蓋爬呢。

    姑娘這才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蘇蘅，是走陰婆的傳人。她告訴許長庚，江里那水鬼叫阿秀，三十年前是個被沉塘的童養(yǎng)媳，專挑陰年陰月生的男子當(dāng)替身。巧了，許長庚的生辰八字剛好對上，這尸斑爬到眉心那天，就是水鬼索命的時候。

    這三更天，紙馬房的紙人突然齊刷刷轉(zhuǎn)頭，那場面別提多詭異了。蘇蘅眼疾手快，“嗖”地甩出紅繩纏住房梁，繩上銅錢撞出火星，大喊：“快咬破舌尖！”許長庚一咬牙，滿嘴腥甜，就看見紙人眼眶“吧嗒吧嗒”淌下黑水，裱糊間的棺材蓋正被什么東西從里頂開，“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第二天，蘇蘅帶著許長庚去拜訪鎮(zhèn)西的瘸腿老道。那道觀供桌上擺著七個骷髏碗，里面盛的居然是人血，看著就讓人發(fā)怵。老道掀開許長庚衣領(lǐng)，哎呀，尸斑都蔓延到鎖骨了，那斑紋還扭曲成張女人哭臉，別提多嚇人了。

    老道往許長庚掌心畫了個符，說：“今夜子時去亂葬崗，取未腐女尸的天靈蓋。見到穿紅肚兜的嬰尸別回頭，聽見有人喊你名字莫答應(yīng)。”

    到了亂葬崗，那月光泛著尸綠，陰森森的。許長庚硬著頭皮扒開野墳，正扒著呢，腐尸懷里的襁褓突然睜開眼，嚇得他“嗷”一嗓子，踉蹌著退到槐樹下。這還沒完，樹根縫隙里“嗖”地伸出只白骨手，攥著半塊龍鳳玉佩，嘿，這不正是他娘臨終前塞給他的那塊嘛。

    蘇蘅見狀，趕緊揮起桃木劍斬斷槐枝，這樹身裂口“噗”地噴出黑血。她臉色煞白，喊道：“這不是普通水鬼，是吃過九十九個替身的水鬼王！”話音剛落，整片墳塋就像活了一樣開始蠕動，無數(shù)尸手破土而出，“嘩啦”一下就攥住許長庚腳踝，使勁兒往地縫里拖。

    中元夜，江面漂來一艘掛白燈籠的喜船。許長庚被捆在船艙里，眼睜睜看著阿秀對著鏡子梳妝。這女鬼突然揭下潰爛的面皮，竟然露出蘇蘅的臉。阿秀哭哭啼啼地說：“我等了你三世！當(dāng)年你說用冥婚騙我沉塘，是為助我成鬼仙……”

    許長庚腦袋“嗡”的一下，頭痛欲裂，前世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來。原來他是民國初年的風(fēng)水先生，為了破沱江龍脈泄露的劫，才騙阿秀完成陰親祭祀。可誰能想到，阿秀的怨氣化煞，反倒成了水鬼王。

    這時候，蘇蘅踏浪追來了，銅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震碎了半船紙人。阿秀見狀，尖嘯著掀起十丈黑潮，“嘩”的一下就把兩人卷進(jìn)江底鬼市。許長庚往那一看，好家伙，自己的尸體泡在琉璃棺中，心口還插著把刻滿經(jīng)文的青銅匕首，這匕首可不就是蘇蘅隨身帶的那柄嘛。

    雞鳴時分，江面浮起一具纏滿水草的男尸。鎮(zhèn)民們湊近一瞧，原來是許長庚，那頸間尸斑都爬滿全身了。蘇蘅呢，失蹤了半月后，有人在百里外的義莊看見她教孩童扎蓮花燈。不過這燈芯浸的不是尸油，而是活人的指尖血。

    從那以后，芙蓉鎮(zhèn)依舊年年放河燈，只是燈數(shù)變成了九百九十八盞。有個漁夫說，他深夜撒網(wǎng)的時候，能撈起一盞貼著喜字的紅燈籠，燈罩上還繡著“許蘇”二字。更邪門的是，每個買過許家紙扎的人家，停靈時棺材都會自行調(diào)頭，就好像在等什么人從江里回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