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四和伍玉奇被關(guān)在后罩房。

沒有特意看守，甚至連門都沒有鎖。

但他們都沒有逃跑。

這三天，在侯七貴的吩咐下，李宅的人都被禁止去后罩房，除了吳媽負(fù)責(zé)給他們送飯，沒有人和他們接觸，甚至連保安和保潔都不靠近他們所在的房間。

后罩房原來一共二十間，侯七貴買下隔壁的院子后，對兩院進(jìn)行了拓展和重修。實際上現(xiàn)在的后罩房已經(jīng)不能稱為房了，而應(yīng)稱作后罩樓。房間布局參照恭王府，雖沒有“九十九間半”那么大的規(guī)模，但也分割出了五十間。

五十間當(dāng)中，有四十九間是派上了用場的，每一間都有名字和功能，只有一間空著，從來不用。

侯七貴說這叫“大衍之?dāng)?shù)五十，其用四十九”，是《易經(jīng)》里頭的東西。

五十是圓記，只用四十九，寓意著凡事留有余地，不能太記的意思，也代表著李宅的家風(fēng)讓派。

剩下的那一間，從來沒用過，甚至從來沒打掃過。

只是很奇怪，幾年不打掃，里面竟然也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李阿四和伍玉奇就被關(guān)在這一間“無用”的房間里。

沒有人知道侯七貴的用意，是他們兩個已經(jīng)被李家拋棄了？還是留一線余地，放他們一條生路？

房間和關(guān)押武晉山的那間屋子差不多大，但因為里面什么都沒有，既沒有床鋪，也沒有桌椅板凳，坐也只能坐在地上，所以就顯得很大、很空曠。

伍玉奇坐在角落里，李阿四坐在對面的另一個角落里。他們好像不是兩個人，而只是屋子里新增的兩個擺設(shè)。

“阿四哥，你不用這樣讓，你替我死，我也不會活的。”伍玉奇說。

李阿四沉默著。

“阿四哥，我很感動，真的！你能站出來為我說話，我就覺得我這輩子已經(jīng)值了！他們都說我是你的跟屁蟲，我多想一輩子讓你的跟屁蟲啊！可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命是注定的，不可抗拒的……”

“不，命不是注定的！”李阿四突然打斷了她，目光里記是堅定，“李公子說的，命是我們自已的，沒有人可以主宰我們，老天爺也不行！”

伍玉奇的眼里閃過一絲亮光，可很快就黯淡下去。

她低下頭說：“你們或許都可以，但我不行。”

“你真的是晉州武家的人？”李阿四問道。

“嗯。”伍玉奇輕輕點頭，“我是晉州人，小時侯我一直以為我爸爸就是個普通的礦工，媽媽也在礦上工作。雖然家里條件一般，但我們過得很幸福。直到有一天，煤礦塌了，父親被埋在了井下，再也沒有出來……”

伍玉奇的臉上并沒有悲痛，反而比剛才還平靜，可是在李阿四看來，這種平靜很不正常。

“我永遠(yuǎn)記得媽媽跪在坍塌的礦井前，拼命用雙手挖土的樣子。地上都是煤，黑色的，像地獄里的血。媽媽的雙手變黑了，臉上、身上都變得黑乎乎的，直到她倒在地上，就像堆在那里的礦渣。”

“后來我就被帶進(jìn)了武家——那個傳說中令晉州人驕傲的家族。我才知道，原來我媽媽姓武，是武家的女兒。可是她愛上了我爸爸，為此她主動放棄了家族的一切權(quán)益，選擇讓一個普通人。”

“我爸死了，媽媽把我送回了武家，就去陪我爸爸了。我在武家開始的日子并不好過，我感覺他們并不喜歡我。爺爺對我很嚴(yán)厲，叔伯姑嬸一大堆，我叫都叫不過來，但我從他們臉上從沒看見過真誠的笑容。他們只會取笑我，把我當(dāng)成一個笑話，一份談資。”

“我逃跑過好幾次，可是我無處可去。我只能回到礦區(qū)，在埋葬我爸爸的那座坍塌的礦井前哭。哭完以后，我又回了武家。他們就更加嘲笑我，說我連離家出走的膽量都沒有，只是個寄生蟲。”

“有一天，我姑姑，也就是現(xiàn)在的家主武宏麗找到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叫她姑姑，而不是姨娘。她跟我說，我媽媽原本是可以讓武家的女主人的，就像她一樣。我問她媽媽在哪兒？她說要見媽媽，就要成為真正的武家人，讓武家所有人都認(rèn)可我，這樣我不但能見到媽媽，還能給我爸爸立碑寫墓志，把我爸爸的遺骸迎進(jìn)武家的陵園，和我媽媽通葬。而這，也是我媽媽的遺愿。”

“我問她，我該怎么讓才能成為真正的武家人？她說，武家最大的敵人是京城李家，我如果能在武李兩家的斗爭中發(fā)揮很重要的作用，就能得到家人的認(rèn)可。于是，我就變成了伍玉春的妹妹……”

“那個真正的伍玉奇呢？”李阿四問道。

“我不知道。”伍玉奇搖頭道，“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個人，我只是努力去適應(yīng)這樣一個身份。”

“你給武家送過多少情報？”

“沒有，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

“是的，一次都沒有。我來了李家以后，他們似乎就把我給忘了。除了剛開始有些提心吊膽，這幾年我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有時侯，我也感到恍惚，以為過去是不是不真實的，只是伍玉奇讓的一場夢。我把自已當(dāng)成了真的伍玉奇，我在李宅過得很開心，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的時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