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郊的一個農莊里，他們找到了先期抵達的桑松。

    “你們見到伊德里斯沙阿了嗎？”和當?shù)厝舜虬绲脹]什么區(qū)別的桑松不等他們回答，又徑直問起了伊德里斯沙阿的態(tài)度，“我知道他一直想要打破身上的枷鎖……他怎么看待西比拉系統(tǒng)呢？”

    “蘇丹陛下說，他愿意支持西比拉系統(tǒng)在東盟的推行和應用，因為這在他看來代表了一種……【平等】?！丙溈四釥栕终寰渥玫匕岩恋吕锼股嘲敃r對他所說的話用較為委婉的語氣復述了出來。

    喬貝托·桑松名義上是東盟國家憲兵司令官，實則為韓處安的【御用】救火隊長。他不僅需要持續(xù)為興亞會撰寫理論指導文件，還要幫助興亞會打擊阻礙興亞會對東盟實施全面革新的各種對手。這不，他在中南半島北方的工作還沒有完全結束，韓處安又要求他代替新加坡方面監(jiān)督即將在柬埔寨召開的這場大會。雖然興亞會歡迎伊德里斯沙阿以此表示忠誠，不少東盟軍將領卻堅持認為參會人員中有大量潛在的反對派，這讓韓處安左右為難。

    “平等……？”桑松那很少露出笑容的臉上逐漸凝結出了哭笑不得的難看苦笑，“他的嘴里竟然也會出這個詞?！?br/>
    實際上，桑松對伊德里斯沙阿產生這種態(tài)度的真實原因絲毫不感興趣，他只是從麥克尼爾這里獲悉伊德里斯沙阿不僅不會成為西比拉系統(tǒng)的反對者，反而會堅定地成為他的潛在盟友，這就足夠了。然而，于1月28日當天伊德里斯沙阿舉辦的名為慶祝興亞會掌權一周年的宴會上親耳聽得喝了大量【發(fā)酵葡萄果汁】的伊德里斯沙阿在半醉半醒間說出了這些話的麥克尼爾的心情并不輕松，桑松的提問仿佛把他的思緒帶回了那個充斥著虛假面具的宴會上。

    用伊德里斯的話來說，西比拉系統(tǒng)既然不是根據(jù)犯罪事實而是根據(jù)大量犯罪案例分析出的規(guī)律來判斷誰是潛在的罪犯，那么人類歷史上曾經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的依靠非法手段嶄露頭角的大人物將在未來永遠銷聲匿跡。這位擁有4個妻子的蘇丹對麥克尼爾說道，他本人和他所有的家人都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刻被西比拉系統(tǒng)判定為潛在罪犯從而身敗名裂。

    “……我以前鄙夷那些不思進取的普通公民，現(xiàn)在看來，他們的生活是何等幸福啊?！迸趾鹾醯淖碡埲缡钦f著。

    桑松也會有類似的想法嗎？麥克尼爾陸續(xù)讀過桑松的許多作品，他不認為桑松只是為了討好日本人并獲得支援才會大力支持西比拉系統(tǒng)的推廣——作為興亞會的理論大師，桑松清醒地看到了東盟內部存在的諸多弊病，并認為韓處安做的還是不夠多。世上會有人支持一個很可能埋葬自己的概念嗎？喬貝托·桑松是否會愿意看到自己或是自己的家人有朝一日被西比拉系統(tǒng)判定為罪犯呢？

    休整片刻后，桑松決定動身前去尋找他們必須保護的一名農業(yè)專家。正如麥克尼爾所了解到的【常識】那樣，東盟有許多專家躲藏在偏僻地區(qū)的研究設施或是農村中，有些學者甚至為了獲得研究資金、素材和設備而轉職當了軍閥。把這些各行其是的專業(yè)人士召集到一起的難度可想而知，這也是興亞會沒有主動出面而是默許了伊德里斯沙阿代替他們組織大會的原因之一。一個【失敗者】，一個放棄了對一切外界事務的干涉而只想著享樂的富翁，也許能夠降低專家們的警惕性。

    此處的農莊和麥克尼爾在中南半島北方地區(qū)見到的農村風貌截然不同。農民們穿著較為干凈整潔的衣服，使用著從興亞會的相關機構或指定企業(yè)中貸款購買來的大型機械做著農活。麥克尼爾甚至還在一處水田中看到了使用水上飛機播撒農藥的場景，那和博尚此前在胡坦班達進行的調查內容相差無幾。要不是博尚遇襲并重傷，麥克尼爾幾乎可以想見他必然利用伊德里斯沙阿的委托和團隊職務之便在柬埔寨建立一個更廣泛的人際關系網絡。

    “北方的農民一定會說這里是天堂。”伯頓喟然長嘆，“只要從北方找?guī)讉€村民代表，讓他們看到這些實驗田的實際情況，推廣新型農業(yè)的民間阻力就會驟然減少。”

    “所以，我直到現(xiàn)在也無法理解阻力的來源?！丙溈四釥栆徊恍⌒牟鹊搅四嗵晾?，他晦氣地跺著腳，把鞋底上的污泥粘在干燥的土路上，“興亞會提出了新的農業(yè)生產計劃，實驗田的效果也不錯，那么公民們理應也會支持。即便有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專家提出了反對意見，但是他們沒有任何將反對意見化為行動的方法……”

    當麥克尼爾一直強調他找不出反對意見的來源時，桑松的臉頰抽動了幾下，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不料，在接下來的閑聊中，麥克尼爾又多次提到了同一個觀點。他甚至直言不諱地對桑松說，既然桑松那么激進地希望推動更為徹底的革新，就應當在這件事上敦促興亞會表現(xiàn)得果斷一些而非猶豫不決。

    “麥克尼爾，有些話本來不該對你們說?！鄙Ｋ山K于忍不住了，他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身旁都是戴著斗笠勞作的農民，而桑松也像他們那樣在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你們跟我工作了快一年，這份忠誠我看在眼里?！?br/>
    “您是說……”伯頓預感到桑松掌握著一個相當可怕的秘密。

    “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桑松摘下了眼鏡，他的雙眼更深地陷入了眼窩中，“東盟是一個地處東南亞的國家，然而在這個國家中，掌握著權力的卻不是東南亞人，而是東亞人：內部的華人和外部的日本人?！闭f到這里，他連忙快速地補充上自己的立場，以免麥克尼爾胡思亂想，“……我并不在乎這一點，亞洲復興的前提就需要我們無視這些差異。興亞會的骨干都是華人，這無所謂；它背后是日本人，也無所謂。哪一條道路能讓東盟的公民過上好日子，那就是我們要選擇的道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