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支票，帶著隨從們離開了這處旅館。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的李近南在第二天一大早穿上了整齊的官服，在侍衛(wèi)的帶領(lǐng)下前往朱禁城，去朝見那位在他的文化語境下?lián)碛兄粮邿o上地位的天子。天子也不過是凡人而已，會有生老病死，人們到底在敬畏什么？歷史上不乏被權(quán)臣架空的天子，不乏活得不如普通百姓暢快的天子，即便如此依舊有千萬人幻想著自己能登上天子的大位，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名的諷刺。

    李近南穿過了三道大門，接受了三次嚴密的檢查，才得以進入大殿。這一天沒有朝會，朝廷中不見其他大臣，只有幾名中常侍隨侍在天子左右。李近南懷著無比的崇敬和激動，一步一頓，在臺階下向著坐在龍椅上的君主行大禮。當(dāng)朝天子，年號大統(tǒng)，俗稱大統(tǒng)皇帝，是以對外強硬而著稱的君主。望著皇帝有些虛弱的臉龐，李近南的心中無緣無故地升起了一絲憂慮。

    “臣，南庭吏部尚書李近南，參見圣上！”

    他再次向皇帝行禮，而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等待天子的詢問。

    六部本來只該有一家。南庭都護府以前也不過是聯(lián)邦的數(shù)個都護府之一，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五十多年以前，即布里塔尼亞皇歷1927年，南庭都護府因不滿朝廷新政而和朝廷決裂，當(dāng)時任南庭大都護并世襲鎮(zhèn)國公爵位的宋家先祖自立為安漢郡王，不久后又自封輔漢趙王，設(shè)立南庭都護府總制和六官，最后演變成南庭中書省和南庭六部。雖說南庭都護府和朝廷的關(guān)系自那以后就變得惡劣，但雙方有時也會緩和緊張局勢，那時朝廷便會招收南庭青年北上求學(xué)，同時承認宋家自封的頭銜，有時還會額外賞賜一些稱號。現(xiàn)任南庭大都護宋正成正是因此而獲得了駙馬都尉的名號。

    “李尚書遠道而來，想必是有要事相求。”躺在龍椅上的天子微微睜開眼看著下方佇立不動的官員，又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朕已經(jīng)聽說布里塔尼亞入寇，莫非南庭都護府無法抵御？”

    “陛下，大統(tǒng)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布里塔尼亞蠻夷發(fā)兵陸海空三軍三十余萬，入侵長云府。”李近南沉痛地向皇帝稟報目前的戰(zhàn)況，“我南庭百姓死傷無數(shù)，流離失所者以百萬計，軍民不安，趙王殿下為此嘔心瀝血。圣上，南庭都護府雖在海外，其子民都是中原人士南渡后裔，皆盼望圣上舉天兵南下御敵。此外——”

    “好了。”天子不耐煩地打斷了李近南的陳述，“李尚書，如果你來求朝廷發(fā)兵，朕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一兵一卒都不會有。”

    李近南愣住了，他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皇帝，難以名狀的恐慌吞噬了他。天子拋棄了他們，拋棄了這些在南方開疆拓土、傳播教化的子民，而他居然幻想著能夠得到天子的同情，簡直是癡人說夢。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厲常侍已經(jīng)警告過他，朝廷根本拿不出錢，更不可能出兵。但是，李近南不想相信這個事實，他寧愿認為自己只是在做夢，這場噩夢必須盡快結(jié)束。天子就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希望，圣人是不會讓百姓失望的，不能滿足百姓期望的圣人就是罪人，必須被打倒。

    “陛下……”他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陛下，如果朝廷不發(fā)兵相救，南庭都護府就將淪陷在布里塔尼亞蠻夷手中，屆時整個南洋都將深受其害，朝廷將永無寧日啊！臣懇請圣上——”

    “李尚書，你去把朕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宋大將軍。”大統(tǒng)皇帝呵斥道，“若不是本朝太祖皇帝昭武帝的扶持，宋家哪里能稱霸南洋？宋家如今的權(quán)勢和地位，都是朝廷給的，可你們南庭都護府自創(chuàng)立以來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從未辦過絲毫有利于朝廷的事情，反而處處和朝廷為敵。”說到這里，天子拿起龍椅旁的拐杖，扔向李近南，被站在一旁的厲常侍擋下了，“廣南伯，你說說看，你們南庭都護府除了長著和中原一樣的面皮外，和外國有何區(qū)別？朝廷沒有發(fā)兵討伐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已經(jīng)是法外開恩，你們居然不知廉恥地乞求朝廷為你們的權(quán)柄而戰(zhàn)。朕今日要是發(fā)兵協(xié)助你們，百年之后無面目見大同帝和光文帝……”

    李近南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灰溜溜地站在下方聽著天子的教訓(xùn)。天子火冒三丈，連著旁邊的厲常侍一起罵了進去，最后又把宋家祖宗三代問候了個遍。旁邊的中常侍們面子上掛不住，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中一人受害，壞的是大宦官群體的面子。于是，中常侍們紛紛向天子求情，要求天子不要在震怒之下處罰厲常侍和李近南。余怒未消的天子又說了一些有關(guān)北方EU威脅的言論，才在其他宦官的攙扶下從后方離開大殿，撇下失魂落魄的李近南站在原地。

    “老李……”

    “你別說了，我心里有數(shù)。”李近南癱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空蕩蕩的龍椅。

    “你別怪圣上，朝廷是真的沒錢了。”厲常侍呼叫周圍的侍衛(wèi)把李近南從地上扶起來，“唉，從五年前開始，局勢是一天不如一天。農(nóng)民撇下土地逃離農(nóng)村，城里的工人卻沒有工作……天官，朝廷是自顧不暇，你別怪皇上，皇上那是被氣到了……”

    李近南推開侍衛(wèi)們，剛往前走了幾步就摔倒在地。他看著宮殿上方的雕塑和壁畫，只感覺這大殿空洞而冰冷，是個吞噬活人的機關(guān)。他再看著身旁和藹的宦官們，仿佛是閻羅王派來追魂索命的惡鬼。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的李近南哆哆嗦嗦地從官服中拿出幾張支票，送到其他宦官們眼前。

    “這是老夫的一點心意，各位一定要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