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抵達
五天后,上海的外灘碼頭,汽笛聲驚擾了晨霧,也驚醒了熟睡中的蔣冰之,此刻她正蜷縮在招商局客輪的統(tǒng)艙里。鐵皮船艙里混雜著汗酸味與隔夜的飯菜餿味兒,二十幾個姑娘擠在木板床上,像沙丁魚罐頭般動彈不得。她把藍布衫的下擺往下拽了拽,遮住膝蓋上磨破的補丁,耳邊忽然傳來王淑璠清脆的嗓音:"快看!黃浦江到了!"
蔣冰之揉著惺忪睡眼爬上甲板時,晨光正鍍在外灘的萬國建筑群上。海關大樓的鐘聲悠然響起,驚飛了躉船上覓食的鴿子。十二月的江風裹挾著咸腥撲上面頰,她望著鱗次櫛比的洋行金頂,一下子興奮起來,顧不得疲倦,激動地跑到甲板上大喊道:上海,我來了!
船停靠在黃浦江畔的外灘,少女們滿懷期待的目光走下船,眼前繁忙的大上海讓她們應接不暇。
回鄉(xiāng)前一直在上海的王淑璠對這一切已經習以為常,她指著浦江的西側,招呼大家往女校的方向行進。
王淑璠被大家的氣氛感染到:“我們到了!大家跟我來!我們一起去新學校!”
蔣冰之、王一知跟隨著王淑璠,打了幾輛黃包車去她們的學校。
"看那邊!"王一知突然指著蘇州河方向驚叫。蔣冰之順著手指望去,只見黃包車夫赤裸上身在雨中奔跑,車頂鋪著的油布嘩啦啦作響,走近看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懷里抱著瘦骨嶙峋的嬰孩,跪在積水中向過往洋人磕頭,膝蓋在青石板上蹭出血痕。
"停車!我要下去!"蔣冰之拽住纜繩就要往下跳,卻被王淑璠緊緊拉住。"這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人正盯著呢!"淑璠壓低聲音道,"以前我在霞飛路親眼看見,有個叫賣晚報的孩子被巡捕打得滿頭是血。"
正說著,兩個戴銅盔的安南巡捕晃著警棍走過來。其中一個舉起棍子戳向跪著的婦人:"滾開!擋住電車路了!"婦人慌忙往后挪,腳下一滑跌進泥水里。蔣冰之攥緊欄桿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蔣冰之要沖上前去,被淑璠再次拉住胳膊:“冰之,你要冷靜。”
蔣冰之怒氣沖沖:“他們也太欺負人了!”
王淑璠急切中帶著些許無奈:“你上去只會被打的更慘!”
蔣冰之依然皺著眉頭,指向巡捕的方向:“可是,為什么會這樣?!這不是在我們中國的土地上嗎?”
王淑璠語重心長地說:“冰之,我們走吧,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那個本事跟外國人硬碰硬。”
蔣冰之:“難道就這樣坐視不管嗎?”
王淑璠道:“個人的力量總是渺小的,你再勇敢也打不過這么多人,只有國家強大了,個人才能強大。”
蔣冰之聽完很難過,王淑璠輕輕拍了拍蔣冰之被她拉住的胳膊,放開了蔣冰之的手。
當夜暴雨傾盆,女孩子們擠在法租界的小客棧里。蔣冰之躺在吱呀作響的竹床上,借著昏黃的煤油燈光翻《新青年》。隔壁床的王一知忽然翻身坐起,披頭散發(fā)地念白話詩:"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蔣冰之噗嗤笑出聲:"這是胡適翻譯的易卜生,你倒背得挺熟。"
王一知漲紅了臉:"我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忽然掀開枕頭,露出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的銀元,"這是我爸偷偷塞給我的盤纏,他說女兒讀太多書會嫁不出去。"
蔣冰之的笑聲戛然而止。窗外雷聲轟鳴,雨水順著瓦楞流成水簾,恍惚間竟分不清是夢是醒。
第二天清晨,女孩子們拎著藤箱走進南成都路輔德里625號。
王淑璠興奮道:“同學們,這就是我們的新學校!”
李達的妻子王會悟聽到王劍虹和女孩們的聲音,隨即從門口走出,看到她們風塵仆仆的樣子,激動地向前迎了幾步。
王淑璠:“會悟姐!我們來啦!”
王會悟和女孩們一一擁抱,注意到女孩們臉上因奔波而沾染的塵土。
王會悟:“都是爸媽的寶貝吧,這一路上辛苦你們啦,快進來、快進來,歡迎你們啊!快進來看看你們的宿舍,鶴鳴同志特意囑咐要鋪新草席呢。"
”在王會悟的招呼下,幾人一同走進位于李達家的平民女校院內,好奇地四處看著。王會悟指往教室的方向,大家也隨即看了過來。
王會悟介紹說:“這邊就是你們在女校的教室了,一會兒你們就在那兒上課,你們鶴鳴叔(李達)還有和森同志還在做準備工作,他們可是比你們還緊張呢!”
王會悟把女孩們指引到盥洗室的方向:“來,孩子們到這邊來,大家一路上風塵仆仆,先洗洗,休整一下,然后咱們去看樓上的宿舍!
女孩們聽到可以好好洗澡,都很開心。
王會悟帶著女生們到家中的盥洗室,盥洗室中放著幾個冒著熱氣的木桶,還有疊放得整整齊齊的面巾,一旁的梳妝臺上擺放著剪刀和肥皂,以及一些上海產的日用品。
王會悟:“這邊有剛燒的熱水,你們先稍微洗洗,然后我?guī)銈內ニ奚帷!?br/>
女生們難掩激動的神情,她們已經好幾天來不及洗漱了,這一刻讓她們感覺到了幸福,蔣冰之道:“謝謝會悟姐!”
王會悟走出盥洗室。多日沒能洗漱的女生趕快快活地洗起了頭發(fā),新奇地看著盥洗室里的日用品。蔣冰之卻先拿起一旁的剪刀,嫌自己的頭發(fā)又長了,把此前在岳云中學綁起來的頭發(fā)剪掉。
王淑璠道:“哇,冰之,你留短發(fā)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