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已經習慣了黑暗,也不會在這里摔倒了。

孔彥辰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那年,我們剛剛成婚,每每他抄書掙了錢便會去街頭買好些果子糕點,巴巴地送到我的面前,溫聲細語地哄著我多吃些；

我個子比旁人小些,用繡坊里的機器總是格外累,他跟著村東邊的木匠學了三個月,親手給我做了一個適合我手臂長度的紡樁；

我沒什么文化,但他也總愛讀自己的詩詞給我聽,我說不懂他也不笑話我,而是慢慢地解釋給我聽。

可人是什么時候變的呢

或許是我懷胎七月第一條可怖的紅痕爬上我肚皮的時候；

或許是我眼角日復一日堆積了無數條皺紋的時候；

亦或許是我為了省下三文錢和菜販子拉扯半天的時候……

總之,他對我的嫌棄越來越不再加以掩飾。

3.

素娥妹子,出事了,出事了！你家孔珍兒沒了！

是鄰居劉大姐的聲音,但此時此刻這話像是一根長針般穿過了我的耳朵,我猛地起身,忽然耳邊一陣疼痛的轟鳴。

囡囡,我的囡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趕往現場的,我只記得很濃重的血腥味,我的腳底黏糊糊的,我的女兒身體十分冰涼,不知道在這個陰暗的小胡同孤零零地躺了多久……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了府衙門口,一路磕磕碰碰,我抱著女兒的尸體跪在門口,撕心裂肺地高喊冤枉,可平日人來人往的府衙大門卻緊緊地關著。無論我怎么敲,回應我的都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我跪在這里十二個時辰水米未進,隨著打更人在夜半第五聲鑼響,我感受到了身后來人。

素娥,跟我回家吧。

好陌生的稱呼啊,我的夫君已經近三年沒有稱呼過我的閨名了。

可再次喚我,竟是為了讓我放棄追究我們女兒的死因。

珍兒沒了。

夫君蹲了下來,用一只胳膊抱住我,我清晰地聞到了他身上有很濃重的公主鸞轎上傳來的那種香味。

或許他最后的那點良知讓他沒有強扭我回家,我們在這里僵持了很久,終究還是他先開口：周素娥！新科狀元游街第一天,自己的女兒被虐殺在街頭,于我官聲無益啊！你就不能為我考慮考慮嗎珍兒沒了,我也很難過……

他在我身邊忍不住地嗚咽流淚,我聽著他的抽泣聲又想起了上午還活蹦亂跳的女兒,現在卻和我天人永隔。我也好想哭,可是我的眼淚似乎已經流盡了,任憑我再怎么痛苦,也涌不出淚。

最終,還是他找了兩個婆子把我硬拖回家,搶走了我懷中女兒的尸體,將我塞進柴房鎖了起來。

夫人患了失心瘋,誰都不許放她出來。折騰一番我失去了全部的力氣,癱倒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

好冷,不知道我的女兒臨死前是不是也覺得這般的冷。

世界安靜下來,我身上的傷口開始疼起來,好疼啊,我的囡囡被人開膛破腹,不知疼成什么樣……

4.

女兒去世的第七天,孔彥辰將我從柴房放了出來。

他一大早便換上官服準備出門,我莫名覺得有些不安,于是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衣袍,被他不耐煩地甩開。

此乃御賜之物,你這潑婦粗糙得很,很配碰這等好東西！

我的眼睛早已在每夜趕制繡品的蠟燭火光中被熬瞎了,看不清面前人丑惡的嘴臉,我冷笑一聲：夫君莫不是忘了,只有手指最柔軟的繡娘才能在云錦上刺繡,若是沒有我這份手藝供你讀書,哪里有你今天高中狀元的好日子

我聽見他整理衣袍的聲音,啐了我一口罵道：能伺候在本官身邊已經是你的福氣,不過是用了你些銀錢便如此算計,滿身的銅臭味讓人惡心。

腳步聲漸行漸遠,淚水不知不覺劃過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