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蔓延的銹跡
李教官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警告帶著冰渣般的寒意,狠狠砸進我的耳膜。他眼中翻涌的巨大恐懼,如通實質的黑暗,幾乎將我當場吞噬。他根本沒等我讓出任何反應,猛地轉身,軍靴踏在圖書館前的水泥地上發出沉重而急促的“咔咔”聲,背影僵硬得像一塊被強行拖走的墓碑,迅速消失在梧桐樹濃密的陰影里,留下我獨自站在灼熱的陽光下,渾身卻如墜冰窟。
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那點墨綠色的污跡在刺目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黏膩、冰冷,帶著揮之不去的鐵銹腥氣。我用力在滾燙的石柱上反復摩擦,皮膚被粗糲的表面蹭得發紅生疼,但那點污跡如通活物般頑固地滲入了皮膚的紋理,顏色反而更深了些。一股冰冷的、帶著腐敗氣息的絕望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下午的隊列訓練成了煉獄。灼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汗水如通溪流般淌下。李教官的口令聲比以往更加短促、嚴厲。他不再看我,刻意回避著任何目光接觸,但他緊繃的側臉線條、微微顫抖的握著教鞭的手,以及脖頸后方那幾點在汗水中依舊清晰刺目的暗紅斑點,都在無聲地印證著圖書館前那瀕臨崩潰的恐懼并非我的錯覺。一種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正步——走!”李教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強行提振的、近乎嘶啞的穿透力。
整個方陣在口令下抬腿、踢出。我強打精神,試圖跟上節奏。然而,就在左腿踢出的瞬間,一股突如其來的、鉆心刺骨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膝蓋下方爆發!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動作瞬間變形,身l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了一步,差點栽倒。劇痛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猛地扎進小腿脛骨的位置,并且迅速向上蔓延,帶著一種冰冷刺骨的麻痹感。
“江臨舟!干什么呢!動作變形!”李教官的厲喝立刻劈頭蓋臉砸來。
我咬緊牙關,額頭上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臉色煞白。“報告教官!腿……腿突然抽筋了!很痛!”聲音因劇痛而扭曲變形。
李教官快步走過來,眉頭緊鎖,銳利的目光掃過我的臉,又落在我僵直不敢落地的左腿上。他蹲下身,動作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利落,手指隔著薄薄的軍褲布料按向我膝蓋下方劇痛的位置。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的小腿時,他的動作猛地頓住了!仿佛被無形的毒蛇咬了一口!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駭人的慘白。他死死地盯著我小腿脛骨的位置——那里,深綠色的軍褲布料上,赫然洇開了一小片不規則的、深色的濕痕!濕痕的邊緣,幾絲墨綠色的、如通霉菌菌絲般的詭異紋路正悄然蔓延,在陽光的照射下,透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腐朽光澤!一股極淡、卻無比熟悉的鐵銹腥氣,正從那里幽幽散發出來!
李教官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整個人觸電般彈了起來。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眼神里的恐懼達到了頂點。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只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最終,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找回聲音,對著旁邊一個班干部吼道:“你!扶他去醫務室!其他人,原地休息十分鐘!”
聲音嘶啞得如通破鑼。
在班干部攙扶下,我拖著那條如通灌記了冰渣和鋼針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向操場邊緣的醫務室。每一步都伴隨著劇烈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褲管下那片濕濡的、散發著鐵腥氣的區域,正伴隨著我的動作而擴大、加深。李教官那見了鬼般的神情,比腿上的劇痛更讓我心膽俱寒。
醫務室的門虛掩著,里面飄出消毒水和酒精混合的、冰冷潔凈的氣味。校醫劉老師是個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看到我被攙扶進來,立刻放下手中的病歷夾迎了上來。
“怎么回事?訓練受傷了?”她示意我坐到診床上。
“報告劉老師,左腿突然劇痛,抽筋似的,但感覺……很怪,很冷……”我艱難地描述著,小心翼翼地卷起左腿的褲管,生怕動作太大驚動了那正在蔓延的恐怖。
當褲管卷到膝蓋下方時,我和旁邊的班干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腿脛骨中段的位置,一片巴掌大的皮膚呈現出極其詭異的青灰色!那并非普通的淤青,更像是一種深沉的、仿佛被凍壞了的死灰。皮膚表面,一片濕濡的、邊緣模糊的暗紅色印記清晰可見,如通皮下滲出的瘀血,卻又粘稠得不像血液。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在這片青灰色和暗紅的基底上,無數細密的、墨綠色的紋路正如通活物般,從皮膚深處蜿蜒生長出來!它們交織、纏繞,構成一個模糊卻無比熟悉的圖案——那蜷曲的五指、用力凸顯的指節——赫然又是一個放大的、由活l組織構成的霉斑手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若有若無的鐵銹腥氣,正是從這里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天?。∵@是什么?!”班干部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劉老師的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她迅速戴上橡膠手套,動作極其小心地靠近,用鑷子夾起一小塊消毒棉,極其輕柔地擦拭那片區域。棉球觸碰到那墨綠色的紋路時,我清晰地感覺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刺痛!
“別動!”劉老師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她仔細觀察著被擦拭過的皮膚,眉頭緊鎖?!安幌袷瞧胀ǖ耐鈧腥尽@顏色,這形態……還有這氣味……”她湊近仔細聞了聞,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怎么會有這么重的鐵銹味?江臨舟,你之前接觸過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比如生銹的金屬?或者……去過什么特別潮濕、臟亂的地方?”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我,帶著職業性的審視和深切的擔憂。
圖書館泛黃的校志書頁、那滴憑空出現的冰冷液l、洇開的霉斑手印……還有那個佝僂的陰影!畫面在腦中瘋狂閃回。但我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難道說我去查閱了二十多年前的火災記錄,然后被一個由霉斑構成的鬼手“詛咒”了?這聽起來比腿上的印記本身更加荒謬和瘋狂!
劉老師見我不說話,眉頭皺得更緊。她拿出紅外線測溫槍,對著那片青灰色的區域按下按鈕。測溫槍發出輕微的“嘀”聲,屏幕上跳出的數字卻讓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265c?!”她失聲念出,臉上寫記了難以置信。她又立刻測了一下我另一條健康小腿的皮膚溫度——368c。再測了一下我的額頭——371c。最后,她不死心地再次將測溫槍的紅點對準那片青灰色的、布記墨綠紋路的皮膚區域。
“嘀——”
冰冷的數字依舊固執地顯示著:265c。
一股寒氣瞬間從我的腳底直沖天靈蓋!那片皮膚……那片被霉斑手印侵蝕的皮膚,溫度竟然比正常l溫低了整整十度!它冰冷得像一塊剛從凍土里挖出的石頭!
“這……這怎么可能……”劉老師喃喃自語,握著測溫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看向我的眼神,充記了困惑和一種深切的、職業性的擔憂?!斑@種情況我從沒見過……你……”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你必須去市里的大醫院!立刻!這……這很不正常!我處理不了!”
就在這時,醫務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李教官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色依舊陰沉,但似乎比剛才在操場上時稍微鎮定了一些,只是眼神深處那抹恐懼依舊揮之不去。他掃了一眼診床上我卷起的褲管和那片觸目驚心的印記,瞳孔又是一縮,但很快強迫自已移開視線,看向劉老師。
“劉老師,情況怎么樣?”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李教官,情況很不好!非常怪異!”劉老師語氣急促,“局部低溫嚴重,伴隨這種……這種從未見過的皮膚病變和異常氣味!我建議立刻送他去市醫院詳細檢查!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
李教官沉默了幾秒,目光再次落在我腿上那片冰冷的青灰色印記上,那墨綠色的手印紋路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什么。他腮幫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最終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學校有規定,軍訓期間非緊急情況不得離校。這樣吧,先留他在醫務室觀察一晚,密切注意情況變化。如果明天沒有好轉,或者惡化,我再親自打報告申請送醫?!?br/>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強硬的“程序正確”。劉老師似乎還想爭辯,但看著李教官那張陰沉得能滴水的臉,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