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英雄何必名鐫石(上)
第696章英雄何必名鐫石(上)
其實彭有德說大同僅有萬余兵馬,并不準確。大同作為九邊之首,擁有八衛七所六十四堡,大明朝在此駐扎馬步官兵計54154人,馬46944匹,清朝雖然已經征服漠南蒙古、北地的威脅不如明朝那么大,洪承疇也的確抽調數千精銳的山西綠營南下,但大同鎮的守軍卻也絕不止萬人。事實上,彭總鎮除了自己的鎮標外,還管著殺虎口副將、得勝路參將、寧武營參將、偏關營參將、河保營參將、朔平營都司、天城營都司、陽和營都司、忻州城都司、豐川營守備等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營頭,按照此時山西綠營的編制,標兵一營,轄馬兵五百四十七人、步兵三百九十三人、守兵六十人,合一千人一營;其他的營頭可能未必足額,但也相差不太多,彭總鎮的麾下其實是有兩萬多大軍的。只是這些營頭各有駐地,比如、寧武營參將、偏關營參將、河保營參將、天城營都司、陽和營都司位于北地邊境和要隘,無法調入大同鎮城防守,能用于守衛大同鎮城的便只有萬余人馬。“總鎮,下官以為忻州、朔州、馬邑、平魯一帶位于腹地,較為安全,不如將朔平營、忻州營調入大同縣協守”,大同兵備道馮瑾再次建言。
“嗯,便這么辦”,彭有德立即應允,心中暗暗盤算,如此自己手中又多了兩個營頭,守住大同把握更大。
“總鎮,如今敵眾我寡,須將各縣、衛、州的衙役、團練全部組織起來,同時征發城內的青壯上城協守”,大同知府劉宏譽是經歷過姜瓖之亂的老官僚,提出了一個既中肯又狠毒的建議。
“善”,彭有德點頭稱贊。
“總鎮,兒郎們把命豁出去為皇上效忠,總得讓他們把飯吃飽,這向民間征糧籌餉一事可馬虎不得”,正藍旗滿洲牛錄章京傅格忽然開口。說完冷冷地看著彭有德,那意思讓咱們八旗勇士賣命可以,但不能沒有銀子撈。此時清廷入關已經十幾年,滿洲子弟漸漸地腐化墮落,沒銀子打仗,那是萬萬不可以的!眾人一聽,都露出會心的笑容,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不趁這個由頭撈一筆,委實對不起這個官身。
“章京言之有理,請放心,本帥決不會讓將士們吃虧”,彭有德撫起長須笑了,“此事便交給劉知府、王知縣辦,大同素稱富裕,務必在半個月內籌集二十萬兩軍餉,五萬兩著落在殺虎口,五萬兩著落在陽高,還有十萬兩著落在大同縣”。
大同的確繁華,明人謝肇淛在《五雜俎》記載:“九邊如大同,其繁華富庶不下江南,而婦女之美麗,什物之精好,皆邊寨之所無者。市款既久,未經兵火,故也。諺稱‘薊鎮城墻’、‘宣府教場’、‘大同婆娘’為三絕云”。不過,大同最富的地方其實是殺虎口,那地方來來往往的商旅不絕,是此時山西唯一的稅收常關,“順治初,定各省關稅,專差戶部司員督征”,殺虎關直屬戶部管理的“戶部抽分署”,由戶部員外郎任“抽分”,日進斗金不為過。不過,進出殺虎口的多是與內務府關系密切的“八大皇商”,所以彭總鎮不敢多征,只征五萬兩;至于陽高衛嘛,也比較富裕,只是陽高分守道曹溶為人呆板、不好說話,也只征五萬兩了事;反倒是大同縣,以前確實繁華,可經過姜瓖之亂的大屠殺后,一直未恢復到鼎盛時,是最窮的,結果卻征得最多。
“是”,大同知府劉宏譽、大同知縣王度愁眉苦臉地答應了。這可不是什么好活,籌集到的銀子,主要是上官享用,自己并不能得到多少,若是激起民變,挨彈劾的可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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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燕吟楊柳風,城內關外酒旗紅。云中四百二十巷,多少院落煙蒙蒙”。大同這地方出了名的街道巷子多,號稱“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個綿綿巷”。城東北角太平街東面、緊挨觀音街的地方有條小巷子,名喚焦家巷。住在焦家巷的焦姓富戶大力支持姜瓖反清,戰后清軍沒收焦家全部房產,并封住此地,導致此地十分冷清,幾乎沒有什么人煙。不過,巷口不遠處一座普通的三進院落內,仍然能見到人進出。這院子很普通,門口所書“徐宅”二字卻遒勁雄健、酣暢淋漓,足見主人的不凡。
一頂官轎在徐宅門口停住,大同父母官王度來也。王知縣是個守禮的人,剛落轎便命家人遞拜貼,自己則靜靜地站著等候。禮不下庶人,能讓知縣老爺以禮相待的,自然有些來頭。此宅主人徐化溥乃是本地名儒,當年大同知府胡文燁計劃撰修《云中郡志》,熟知當地情況又學識淵博的徐化溥應聘并成為主要執筆者,因而名震大同。此人還有樁好處,淡泊名利、瀟灑不羈,多次拒絕做官的機會,只愿做個游戲人間的雅士。
“大老爺,您來的不巧,我家主人去南邊永泰街云心樓去矣”,徐宅的管家見了拜帖,慌忙回報。
“哦,徐先生雅量高致,兵臨城下還有此等閑情逸志,倒是我等為官身所系,施展不開~施展不開嘍!”王度由衷感慨,忽又詫異道:“不對呀,吾曾聽徐先生點評過大同最頂尖的幾家青樓,說這云心樓的姑娘雖然貌美,卻只懂得些吹拉彈唱的尋常工夫,去得久了,便如同剩飯重吃、無有滋味。怎么今日又去了?”
管家走近,小聲說道:“您有所不知,最近云心樓來了位絕色胡姬,人美顏色好,水噴桃一般,資性也極聰明,詩詞歌賦無一不精,而且她的舞與眾不同,乃是刀舞。我家主人年輕時學過刀法,說這姑娘的刀舞不是架子、有真功夫在身,所以時不時地便去觀舞,捧個場”。
聽了這話,王度微笑,“胡舞、劍舞吾見得多了,但是刀舞倒是少見。徐先生不夠朋友,有此樂事,為何不喊吾一同?起轎,去云心樓”。
“老爺,您可是朝廷命官”,心腹悄悄提醒他。雖然這個年代,風月場所盛行。但順治帝十分厭惡官員喝酒,特意下旨裁革女樂,官員們出入風月場所,如果被御史知道,是有可能被參上一本的。
“無妨,吾穿著儒衫。況且只是與徐先生吟詩作對,又有何妨?”王度不當回事。的確,文人雅士去高檔青樓并不算過錯,反倒是極風雅的。況且,莫說是京城的八大胡同,便是“私窠子”、“半月門”、“揚濱”、“船娘”這類場所,也不過是“一逢禁令,轍生死逃亡,不知所之”,又有幾人真的因為喝了酒被查辦的?
轎夫穩穩地抬著轎,轎內的王知縣思緒已飛到九霄云外,不是為美貌胡姬,而是為彭總鎮讓他籌集的十萬兩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