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唐國立的因禍得福不同，拿到了方遠達大筆贊助的唐漢興卻越干越覺得壓力山大。首先是盡管整個團隊沒日沒夜地工作，迎來的卻是一場實驗的失敗，項目研究似乎陷入了一個昏天黑地的“死循環”，中間唐氏集團客戶隱私“泄露”事件，又讓他的思想受到很大干擾，好久沒能好好休息。身心俱疲的唐漢興拼命試圖給自己的研究找到一個突破性的思路，同時還必須讓預算撐得下去，心里越想越亂，每次都不得不回到最初的原點重新開始思考。他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在外賣食品的陪伴下，經歷著無數次的思想輪回。

    這天，唐漢興接到了叔父打來的電話，手機的另一端傳來唐國立神清氣爽的聲音：“這些天沒聽到你唐大教授的動靜，你爸媽說你也沒回家，又忙暈了吧？學校不都放假了嗎，還瞎忙活什么呀？記得明天過來開年會，你是我們公司著名的董事，每年照例必須參加年會。佟主任肯定早就把《會議通知》發給你了，我怕你忘了，打個電話。明天開完會，趕緊回家跟你爸媽過年，別再一個人待著了！”

    “好的，叔！”唐漢興慢慢放下電話。

    唐氏集團公司的年會還是非常傳統的，不像他們的經營模式那么有新意。每年都是這個時候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里召開，上午是正式會議集團各部門、各分支機構的高管匯報年度工作總結和明年計劃，中間有一個簡單的工作餐，餐后繼續進行正式會議，總結和計劃匯報完后，高管們要對一些重點問題展開研討。

    第二天一早，從起床開始唐漢興還是滿腦子的研究課題，吃早餐的時候又陷入了沉思，突然想起開會的事情，連忙穿上大衣出了門，趕到到會場時，馬上就要到開會時間了，所有的人都已落座。唐國立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微低著頭從老花鏡的上沿看著唐漢興，半開玩笑半嗔怪地說道：“夠準時啊！是AI算的吧？”然后給主持會議的副總使了眼色，主持人宣布會議開始。

    唐漢興這個董事本來就對經營企業沒太大興趣，但第一次參加這個年會時還是認真聽了發言，可他覺得大多數管理人員的發言不嚴謹，經常從一種現象憑感覺就跳到結論上，邏輯上沒有環環相扣，缺乏完整的論證，他們有時也會給出數據支持，可很少去充分考慮數據的統計前提，算法漏洞百出，無數種可能性會被忽略。

    當初他曾經認為叔父的公司團隊做事只做一半，根本不認真，并私下里向唐國立直接表達了自己的看法。當時，唐國立只是笑了笑，他相信唐漢興說的是真話，但認為他說的不對。原因在于這孩子遺傳了父母的優點，天生智力超常，從小到大一直在最好的學校里讀書，能考上這些學校的學生也大多十分聰明，問鼎大學二年級學生的平均智商每屆都超過120。智力超常的孩子再經過一流教育的訓練會出現這么一種結果：在很多人看來非常復雜的多環節邏輯推理和計算，在他們而言幾乎是一種自然反應，所以這類人看智商一般的人做事就經常認為別人做事不認真，或者只干一半。最可怕的是這種人如果情商不夠，一旦以“不認真、不負責”這類理由去指責別人，對方通常會感到受了侮辱，不僅不愿接受批評，反倒會搞僵人際關系。畢竟智商和教育水平在平均值的人是大多數人，高智商低情商的人很容易成為人群中不受歡迎的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通常自以為是，到老都沒悟出這個道理，自己還覺得相當郁悶。為了防止唐漢興成為這樣的人，唐國立當即給他點破了這層窗戶紙。從此唐漢興變得小心了許多，以上級身份發言時，總會想到叔父的那句提示：“慎重評價，鼓勵為主”。修煉到現在有很多進步，只是談到AI專業時，還是經常忘乎所以。后來每次年會除了討論數字技術問題的部分以外，對他來說都是十分沉悶的。唐漢興的身體靠在會議室的椅子背上，但腦子總是時不時不由自主地開個小差，回到自己的AI世界里精騖八極，心游萬仞。

    “近年，我們基于AI與移動互聯技術的服裝定制業務，積累了大量高品質的客戶資源。為了向這些客戶提供更豐富的時尚服務，同時給公司開拓新的利潤增長點，我們開始投資于珠寶業務。下面我們請珠寶業務的主任設計師宋怡佳代表部門發言?！敝鞒秩嗽捯袈湎?，唐漢興附和著鼓了掌，眼睛的余光看到一個人從他側面隔著幾個座位的地方站起來，走向發言臺。

    當這個女孩轉過身來面向大家時，唐漢興的眼前突然一亮。她個子不高不矮，身材健康完美，皮膚白里透紅，襯托著眉眼之間的清澈與疏朗。與常人對珠寶設計師預設的穿金戴銀，裝扮特殊的形象完全不同，宋怡佳好像幾乎沒有化妝，穿著一身極其簡約但十分合體的職業裝，胸前佩戴了一枚閃閃發亮的胸針。關鍵是她的氣質，既不像剛出校園里職場新人那樣稚嫩，又不像久歷風雨的江湖精英那樣世故，一切都是如此坦然、輕松，仿若一縷冬日暖陽。唐漢興坐直了身子，腦子里的科研內容突然間不知所蹤，開始認真地傾聽發言。宋怡佳放出第一張PPT還沒講話，就令唐漢興睜大眼睛——深色的背景，精細的圖片，平衡的構圖，極少的文字，充分的留白……唐漢興雖然不是藝術家，但對視覺設計還是挺有偏好且略知一二的。第一張PPT的標題：“誰是我們的核心目標客群？”

    不知道是愛屋及烏還是這標題真的很好，反正現在唐漢興心里在說：“好！這個標題既接上了主持人的導言，又點出了網絡經營模式的一個基本前提?！彼吴延们宕嗟穆曇簟娜莸恼Z速和幾個關鍵的圖表做出了客群素描，并感謝小林提供了脫敏客戶數據。

    唐漢興津津有味地聽著，屏幕上出現了第二張幻燈片：“什么是珠寶？”唐漢興心里又在說了：“好，一個搞藝術的能從定義開始談問題，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