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博立即停下手中的筷子，直起上身，以求教的眼神望向方遠達。

    方遠達認真地看著筷子中夾起的青菜，仿若在反復端詳一件文物，放入口中，細細品味，慢慢說道：“素菜聽起來不難做，但炒得好的廚師并不多，因為大多數的廚師對一般的素菜不像對葷腥大菜那么重視。所以，考素菜真正考的不是廚藝，而是對廚藝的態度。”

    安博越來越覺得眼前坐著的是一位真正的美食家，但同時也更想弄清：這與他的投資業務有何關系？

    “您讓我覺得自己需要去重新理解廚藝！”安博贊嘆道，“我聽說您是投資家，怎么會對廚藝這么有研究呢？”

    享受著四菜一湯的方遠達顯得越來越放松，面對這個令他頗有好感的年輕人，此時打開了話匣：“我當年考上了問鼎大學經濟系，那個年代覺得出國留學是最好的出路，所以從入學開始，我就為到國外生活和學習制定了一個計劃。考慮到家里沒什么錢，如果沒有獎學金該怎么辦？即使考到獎學金，到了國外也不一定過得寬裕。為了未來在國外有更好的生存能力，我從大一開始就用假期去賺錢，大三的時候用掙來的錢去學廚藝。教我的師傅說這輩子沒見過這么聰明勤奮的徒弟，而且我們那個年代能上大學的人非常少，少到是個大學生都被稱為‘天之驕子’。所以，有個名牌高校的大學生當徒弟，老師傅覺得挺光榮，歡喜之下，傾囊相授。開始我只想學個能兼職養活自己的手藝，后來變得酷愛研究廚藝。而且我發現自己有個天賦，一般的菜只要嘗一次，就能清楚地記住味道，師傅說這是美食家才有的本事。到了大四的時候，我肯定自己的廚藝已經超一般餐廳的廚師了。另外，我還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在問鼎的圖書館里有很多關于美食、廚藝和營養學的書籍資料，當年這是普通廚師完全沒有的條件。畢業前夕，我拿到了A國金融學碩士的入學通知書，帶獎學金的那種。別人的父母都擔心孩子到了國外吃不好飯，只有我爹媽因為未來會吃不到兒子做的飯而感到非常失落。”

    聽到這里，安博不禁笑了笑，恭敬地問道：“后來您的廚藝在A國真的有用嗎？”

    面對桌子對面年輕人充滿尊敬和探究的眼神，方遠達似乎非常放松，回憶著當年的自己：“到了A國安頓下來，熟悉了當地情況后，我找到學校附近的一家C式餐廳。面試時餐廳老板讓我做了一個菠蘿咕咾肉，說來奇怪，那里的人居然都認為這就是C國的代表菜。我也懶得跟他們爭論，上來就做，一出手就給老板驚到了，給了相當不錯的時薪，每周有三個晚上去那里炒菜。我上崗后很快就給他的菜單上添了幾道新菜。當地C式餐廳不多，不僅菜品種類少得可憐，做法也是極其將就。新菜名聲很快就在當地打響了，我當班的晚上餐廳客人越來越多，特別是周末。不僅如此，我的導師也喜歡吃我做的菜，我也時不時也拍拍馬屁，給他做點新鮮玩意兒，每次他都能把盤子里吃得連湯都不剩，哈哈……后來，他用自己很強的人際關系網，很快給我辦了工作許可。這是我第一發現，在A國要想辦事順利也得靠關系。餐廳老板聽說我有了正式的工作許可，馬上就想用我換掉原來的主廚，全面更新菜單。但是‘斷人錢路如殺人父母’，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當時就引發了強烈的內部斗爭，跟著過去那個主廚混的幾個人，天天跟我作對，暗地里使壞，甚至能偷偷往我做的菜里放異物。混亂的工作狀態令我深陷其中，擾亂了念書的心境。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想：說一千道一萬老子是來讀書的，本來打工是為了讀書，現在干擾了正事，那就得斬倉，第二天我就摘圍裙不干了。在大學附近的那個地區，C式餐飲的江湖就池子點兒大，有個風吹草動便四方皆知。沒過兩天，另一家餐館的老板突然帶著他的主廚來找我喝咖啡，請我去他們餐廳直接當主廚。他原來的主廚是在A國長大的，其實沒見過什么C餐廚藝高手，他當著我的面說，為此老板要給他漲工資，還等于給他請個師傅，他不在乎現在當不當什么主廚，能掙更多錢就好。這哥們兒倒是挺實在，他好不隱晦地跟我說，估計畢業后我就會離開這里，到時候他手藝學好了，主廚還是他的。而且他還告訴我，這位老板早就有挖墻腳的想法，當初只是不想得罪同行……我想了想，覺得他們說得在理，其實自己心里還是想掙錢，就試著接了這份差使。此后的日子非常順當，雖然偶爾有點疲倦但挺開心，因為我既喜歡掙錢又喜歡廚藝，當大廚還能吃得不錯。跟其他學生只能靠端盤子刷碗打零工不同，我的留學生活那是相當滋潤。畢業后我決定不再繼續讀博士了，想盡快到真正的金融圈里闖一闖。此時導師跟我的關系已經非常親近了，他親自推薦我到A國的一個著名金融機構BM公司工作，當然是從基層職位做起，但也算是拿到了這個圈子地入場券。我準備到N城大干一場了，想到跟這家餐館的人們相處得不錯，便專程去找他們辭行，老板居然跟我灑淚而別。哎呀，我到今天也沒搞清他是傷心離別，還是擔心營業額下降，還是both（兩者都有）。”

    “您的經歷比小說都有意思！”安博一直在認真地聽方遠達講述的每一個細節，而且他有種判斷，方遠達給他講了這么多，對自己剛才做飯的表現應該是比較滿意的，可能是因此想起當初的自己，于是借機推進了問題：“您讓我聯想到‘治大國如烹小鮮’，廚藝與您現在的業務有什么關系呢？您是在投資餐飲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