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蟬在枯枝上發(fā)出最后的嘶鳴,林小滿攥著染血的嫁衣站在山神廟前。遠處傳來送嫁的嗩吶聲,分明是喜慶的調(diào)子,吹得卻像送葬的哀樂。

這是青蘿山第三次獻新娘了。

三年前那場百年不遇的旱災(zāi)來得蹊蹺。山泉斷流,梯田皸裂,連村頭活了三百年的老槐樹都枯死了半邊。穿紫袍的道士在龜裂的河床上焚香三日,最后指著云霧繚繞的山巔說：山神要娶親。

第一頂花轎抬進山時,暴雨下了整整七天。可當村民們跪在泥水里叩謝神恩,才發(fā)現(xiàn)十六歲的采茶女再沒回來。第二年紅綢裹著的新娘消失在晨霧里,傍晚就降下甘霖。如今輪到王員外家的幺女,那姑娘昨夜竟用剪刀劃破了臉。

山神要的是完璧新娘。村長煙桿敲在青石板上,必須找個替嫁的。

小滿就是在曬藥時被麻繩捆住的。獵戶家的女兒不值錢,何況她爹還癱在床上等錢抓藥。王員外扔來五兩銀子,正砸在她額角綻開的傷口上。

山風卷著紙錢掠過褪色的朱漆門,小滿望著供桌上蒙塵的山神像。彩繪斑駁的神像面容模糊,倒像是被誰故意刮花了臉。她將浸透冷汗的嫁衣鋪在蒲團上,忽聽得身后傳來玉玨相擊的脆響。

第三個。低沉的男聲帶著山泉般的清冽。

小滿猛然轉(zhuǎn)身。月光漏過破敗的窗欞,照見倚在廊柱上的白衣公子。銀線繡的流云紋在他袖口浮動,腰間懸著的翡翠環(huán)佩竟與山神像手中所持一般無二。

您...您是山神

男子輕笑一聲,指尖拂過供桌上干裂的蘋果：若我說那些新娘都死了,你可信

后殿突然傳來女子啜泣。小滿追著哭聲跑去,繡鞋踩到塊松動的青磚。待她爬起來時,哪還有什么白衣公子,只有滿地碎瓷中躺著一支鎏金步搖——正是去年李鐵匠家女兒戴過的。

晨霧漫進大殿時,小滿咬破手指在嫁衣內(nèi)襯畫了道血符。這是她娘臨終前教的辟邪術(shù),雖然從沒試過,總好過坐以待斃。山風突然灌進來,吹得嫁衣獵獵作響,紅蓋頭飄向神像后方幽深的甬道。

黑暗中有螢火引路。小滿數(shù)著心跳走過九百九十九級石階,眼前豁然開朗。白玉砌成的宮殿浮在云海之上,朱門兩側(cè)蹲著兩尊饕餮石像,眼珠竟是活物般跟著她轉(zhuǎn)動。

擅闖者死。其中一尊饕餮口吐人言。

小滿舉起染血的嫁衣：我來完婚。

另一尊饕餮突然咧嘴大笑,露出滿口尖牙：有趣,主上會喜歡你的眼睛。話音未落,小滿已將血符拍在它眉心。石像發(fā)出凄厲慘叫,轟然崩裂成滿地青苔。

正殿傳來撫掌聲。白衣公子斜倚在翡翠屏風前,九條雪白的狐尾在身后舒展如屏。他屈指彈來三枚棋子,落地化作青面獠牙的鬼仆。

破我的棋局,饒你不死。

小滿盯著青玉棋盤上錯落的黑子,忽然想起娘親教過的星象圖。當最后一枚白子落在紫微垣方位,鬼仆們突然僵住,化作黑煙消散。狐尾公子瞇起金瞳：你怎知這是二十八宿局

我娘是巫女。小滿擦去鼻血,她說貪狼星動,必有妖邪作祟。

狐尾倏地纏住她脖頸。公子貼近她耳畔低語：最后一個考驗——冰涼的手指劃過心口,我要你剜出自己的心。

小滿突然抓起案上燭臺刺向?qū)Ψ健：补踊髑酂熛?宮殿開始崩塌。她這才看清所謂玉階都是白骨堆砌,屏風竟是用人皮繃成的。先前的新娘們被釘在琉璃頂上,干涸的血跡在她們腳底匯成詭異的符咒。

真正的山神像在廢墟深處睜開眼。玄鐵鎖鏈穿透祂的琵琶骨,神像胸口插著把青銅劍,劍柄刻著紫袍道士的徽記。小滿終于明白,村民們祭的根本不是山神。

嫁衣上的血符突然發(fā)燙。小滿將染血的布料按在山神像心口,青銅劍應(yīng)聲而斷。地動山搖間,有溫暖的手掌覆上她眼皮：以汝之血,解吾之困。

暴雨傾盆而下時,村民們看到山巔騰起赤色霞光。王員外正數(shù)著賣女兒換來的銀錢,窗外閃過九條狐尾的影子。次日人們發(fā)現(xiàn)他暴斃在祠堂,心口插著那支鎏金步搖。

小滿再沒下山。獵戶的癆病莫名痊愈,總說在晨霧中見過女兒穿嫁衣的身影。有人說她成了新山神,也有人說她和狐妖做了交易。只有采藥人見過,雨后初晴時,穿血衣的姑娘會蹲在溪邊給石像梳頭,那石像的臉不知何時變得和小滿一模一樣。

山體裂縫中滲出黑霧,裹著狐尾公子的狂笑在空中凝結(jié)成骷髏形狀。小滿攥著嫁衣碎片在廢墟中奔逃,身后石像崩裂聲如驚雷。她突然想起娘親說過,染過處子血的布料能破邪祟。

左三右七,踏罡步斗！山神的聲音直接在腦海中炸響。小滿踩過滿地碎骨,嫁衣下擺掃過之處,黑霧發(fā)出烙鐵入水般的嗤響。狐尾公子現(xiàn)出原形——竟是只三眼白狐,額間豎瞳泛著血光。

小滿將血衣拋向空中,咬破舌尖噴出精血：以血為引,諸邪退散！嫁衣驟然展開如赤幡,那些被釘在琉璃頂上的新娘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眶,黑發(fā)暴漲成鎖鏈纏住白狐。

山神像轟然站起,玄鐵鎖鏈寸寸斷裂。白玉似的手指捏住白狐命門時,天際降下紫雷。小滿聽見萬千冤魂的哭嚎化作一聲嘆息,白狐在雷火中灰飛煙滅,青銅劍的碎片上浮現(xiàn)出紫袍道士驚恐的臉。

血衣渡魂

山神廟在雷暴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小滿跌坐在神像腳下,嫁衣上的血跡被暴雨沖刷成蜿蜒的溪流。青銅劍碎片里浮現(xiàn)的紫袍道士虛影突然睜眼,袖中竄出三條赤鏈蛇。

毀我長生陣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