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他第一百零一次放我鴿子后,我終于決定徹底死心。
我簽下那份合同,自愿加入逆光組織,從他的生命中完全消失。
后來聽說,他頹廢至極,用盡所有力量打聽我:林淼,你在哪回來吧。
可惜,這一次,不會再有回應(yīng)。
林淼同志,你真的決定好了嗎要參加‘逆光’組織
一旦加入,短則六年,長則十六年,甚至可能一輩子,你都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聯(lián)系。
酒店浴室里,氣氛凝重。
我看著面前兩位表情嚴肅的審查負責(zé)人,平靜地點頭。
我沒有親人,無牽無掛。
如果能有機會為這個世界貢獻一份力量,我義不容辭。
是的,我還有一個有名無實的未婚夫。
但是,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兩位負責(zé)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帶著惋惜。
你還這么年輕,如果…如果任務(wù)需要你永遠留在總部,你也愿意嗎
他們看著我,仿佛看著一株即將盛開的玫瑰,還沒經(jīng)歷風(fēng)雨,就要被移植到無人知曉的荒漠。
二十三歲。
別人家的孩子也許還在父母身邊撒嬌,享受青春。
而我,選擇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我擠出一個微笑,眼神卻無比堅定:
黑暗時代,總要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護。
前輩們能做到的,我相信我也能。
兩位負責(zé)人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眶微微泛紅。
林淼同志,歡迎你加入‘逆光’組織!
保密合同很快簽署完畢。
他們留下了一張存有三百萬元的卡作為安家費,并約定三個月后來接我。
其實,切斷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哪里需要三個月呢
對我來說,幾天就足夠了。
在哪
接到周凜電話時,我有些恍惚。
我們…多久沒通過電話了
好像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周家人并不喜歡我。
這樁婚約的存在,不過是因為周家欠著林家一份天大的人情。
我父母過世前,用這份人情,拜托周家在我成年后照顧一二。
周家是滬上有名的豪門,家世顯赫,自然是看不上我的出身。
但礙于道義和承諾,他們無法主動解除婚約。
這些年對我忽冷忽熱、刻意疏遠,無非是希望我能知難而退。
我把酒吧的定位發(fā)了過去。
樓下。
言簡意賅,電話隨即被掛斷。
周凜從不會無緣無故聯(lián)系我。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這才想起。
原來,今天是周家老爺子的八十大壽。
我從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壽禮,走出酒吧。
周凜的車已經(jīng)停在了路邊。
深秋,銀杏葉落了一地。
他穿著一件量身定做的黑色風(fēng)衣,隨意地靠在勞斯萊斯車門邊。
常年身居高位,讓他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疏離冷漠的氣場。
一片落葉飄落在他肩上,他微微抬眼望去,下頜線條冷峻,像冰刀一樣刺入我的視線。
我腳步一頓。
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一拍。
下意識按了按心口,我對自己笑了笑。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
時間是最好的解藥,總會撫平一切,包括那些曾經(jīng)深刻的迷戀。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注視,目光掃過來,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上車。
聲音沒什么起伏,像這深秋的風(fēng),帶著寒意。
他不喜歡我用那種帶著期盼的眼神看他。
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瞥,也不行。
我收斂心神,拉開后座車門坐了進去,很自覺地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他原本要去拉副駕門的手停在半空,停頓了一下,才松開,繞到駕駛座。
車內(nèi)一片沉默。
一路上,我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再不像從前那樣,絞盡腦汁尋找話題,只為了維持那點表面的平靜。
說實話,那樣真的很累。
周凜透過后視鏡看了我?guī)籽?似乎有些不習(xí)慣我的安靜,難得地主動開口。
還在酒吧兼職
我差點忘了,周家人大概只知道我在打工,并不知道我真實的身份,更不知道我在頂尖科研機構(gòu)參與項目。
嗯。
我淡淡應(yīng)了一聲。
難得他主動搭話,我卻沒像以前那樣順勢接下去。
周凜的眉頭又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最近…怎么樣
我有些意外,他居然會問這個
從后視鏡里對上他的視線,他那張本就線條冷峻的臉似乎更緊繃了幾分,我甚至覺得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都用力了些。
我識趣地移開目光,回答:
挺好的。
他的語氣似乎緩和了些,
前段時間,公司有個重要的項目,很忙。
這是在解釋他幾個月沒聯(lián)系我的原因嗎
其實大可不必。
我露出一個公式化的微笑:
我知道,周總辛苦。
若是從前,我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順著他給的臺階噓寒問暖,但今天,我一個多余的字也沒說,只是轉(zhuǎn)過頭,繼續(xù)望著窗外。
周凜的眉頭似乎鎖得更緊了,透過后視鏡頻繁看我,但我已經(jīng)懶得去揣摩他的心思了。
上次嘗試聯(lián)系他,是三個月前。
他生日那天,我去了他公司樓下,想把親手做的圍巾送給他。
其實也沒什么別的想法,就是想當(dāng)面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他沒下來。
我就在樓下的咖啡廳里等,一直等到夜幕降臨。
我看到他被簇擁著從大樓里走出來,正準備迎上去,卻被幾個突然沖出來的黑衣人狠狠撞開,推搡間我摔倒在地,膝蓋磕在了路沿上,滾燙的咖啡瞬間灑滿了我的裙子。
那一下撞得很重,膝蓋火辣辣地疼,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導(dǎo)師曾經(jīng)提醒過我,我研究的領(lǐng)域涉及核心機密,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危險,勸我早日進入保密單位尋求庇護。
但我,當(dāng)時還放不下他。
那天,我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想給他打電話求助。
明明他就在不遠處,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狼狽的我,但他只是掏出手機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隨即便若無其事地塞回口袋,仿佛沒看見那個來電顯示。
他的車匯入燈火輝煌的車流,疾馳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冰冷的街邊,膝蓋上的血混著咖啡漬滑落。
從那之后,我很識趣地再也沒有主動打擾過他。
有些事情,其實早就該看清了。
只是不到徹底絕望的那一刻,心里總還殘留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僥幸,澆不滅那點微弱的火苗。
車子駛?cè)胫芗依险?br>管家福伯早已等在門口,看到我下車,迎了上來。
林小姐,老爺子想喝你泡的龍井了,茶葉都備好了。
不需要周凜吩咐,我換了鞋,輕車熟路地走向偏廳的茶室。
周凜站在玄關(guān)處,目光落在我的背影上停留了幾秒,薄唇微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徑直上了樓。
林小姐,辛苦您了。
福伯的語氣帶著一絲客氣和不易察覺的同情。
周老爺子喜歡的這款龍井,沖泡的水溫、手法都極為講究,整個周家,似乎也只有我能讓他滿意。
說來也怪,在我偶爾來周家之前,老爺子對茶飲并沒有這么挑剔。
雖然福伯在一旁幫忙準備茶具和點心,但沖泡茶葉的關(guān)鍵步驟,還是需要我親力親為。
茶快沏好的時候,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
蘇晴。
或者,現(xiàn)在周家上下更習(xí)慣稱呼她晴晴,偶爾周凜的母親也會親昵地叫她小晴。
蘇晴家的公司早年曾受過我父母極大的恩惠,幾乎是起死回生。
為此,蘇晴一直對我們家感恩戴德,與我父母和我關(guān)系都十分親近。
后來,我父母意外去世,她便借著這份舊情和她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與周家走得越來越近,如今已然是周家最受歡迎的常客,地位比我這個正牌未婚妻還要穩(wěn)固得多。
而我,這個名義上周家故交的女兒、周凜的未婚妻,在這里的角色,更像是一個偶爾前來履行特定義務(wù)的外人。
這些年,為了支付學(xué)費和生活開銷,我做過家教,在咖啡廳做過服務(wù)員,自然也不介意偶爾來周家表演一下茶藝,權(quán)當(dāng)是報答他們在我父母去世后,允許我頂著未婚妻名頭留在滬上的這份情面吧。
淼淼姐,需要我?guī)兔?br>蘇晴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親昵,出現(xiàn)在茶室門口。
她今天穿著一件定制的紅色連衣裙,妝容精致,手上戴著昂貴的手鐲,與我這一身簡單的休閑裝扮格格不入。
她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姿態(tài)優(yōu)雅嫻淑,仿佛她才是這里的女主人。
我抬眼看了看她,聲音平淡:
不用,馬上就好了。
蘇晴也不強求,邁著輕盈的步子走近,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我沏茶的動作。
淼淼姐泡茶的手藝還是這么精湛,周爺爺每次都贊不絕口呢。
她的語氣自然熟稔,仿佛我們真是親密無間的姐妹。
我沒有回應(yīng)。
蘇晴。
她家的企業(yè),當(dāng)年曾遭遇重大危機,是我父母動用人脈資源,鼎力相助,才得以起死回生。
這份恩情,蘇家上下,尤其是蘇晴,一直銘記于心。
我父母意外離世后,蘇晴便以世交小輩的身份,時常來周家拜訪、陪伴長輩。
憑借著她那份遠超同齡人的圓滑和善解人意,她迅速獲得了周家所有人的喜愛和信任。
如今,她在周家的地位,早已不是一個簡單的世交之女可以概括。
而我,這個握有婚約、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反而更像是一個按時前來履行義務(wù)的局外人。
這些年,為了完成學(xué)業(yè)和維持基本生活,我做過家教,也在酒吧兼職過調(diào)酒師。
對于周家這種心照不宣的冷遇和蘇晴的存在,我早已習(xí)以為常,內(nèi)心甚至不起波瀾。
就當(dāng)是…償還他們在我父母去世后,沒有立刻提出解除婚約,讓我能暫時頂著這個名頭在滬上安頓下來的這份情面吧。
至少,在逆光組織正式開始、我徹底消失之前,維持現(xiàn)狀是最好的選擇。
蘇晴自顧自地在茶室里轉(zhuǎn)了一圈,拿起茶幾上一個精致的擺件把玩。
周阿姨前幾天還念叨你呢,說好久沒喝到你泡的茶了。
她口中的周阿姨,是周凜的母親,周夫人。
還說,讓我有空多跟你學(xué)學(xué),可惜我笨手笨腳的,總是學(xué)不會。
她語氣嬌嗔,帶著幾分小女兒的姿態(tài),仿佛在跟周夫人撒嬌一般。
我手上動作不停,精心控制著水溫和出湯的時間,沒有接話。
蘇晴也不在意,放下擺件,走到我身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茶葉在水中舒展。
淼淼姐,你這手藝真是絕了,改天一定要好好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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