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炸開第一道冰縫那日,梁以涵蹲在渡口青石板上搓洗衣裳。江水還帶著碎冰碴子,手指頭浸在水里針扎似的疼。她拎起染血的繃帶正要擰干,忽見水面泛起個銅錢大的漩渦。繃帶剛沾著漩渦邊,就像被水鬼扯住般直往下墜。
";邪性!";她啐了口唾沫,銀簪子往發髻里一別,五色線轱轆從腰間滑出來。線頭剛拋進水里,葦垛后頭傳來陳鱗的吆喝:";梁姑娘,幫俺抬筐炭!";
梁以涵回頭應聲的功夫,整匹繃帶已消失在江心。水面浮起串細密的氣泡,每個泡里都裹著根灰鼠毛。她蹲下身細看,江水忽然變得渾濁,隱約見到底下有團青幽幽的影。
陳鱗扛著炭筐走近時,船板縫里突然滲出黑水。這東北漢子后脊梁新紋的蛇蛻還沒結痂,暗青鱗片在日頭下泛著油光。他撂下炭筐要去搭手,船底傳來";咯吱咯吱";的抓撓聲,像有千百只耗子在啃木頭。
";怕是開江的狗魚群...";段怡安抱著藥箱從艙里鉆出來,話說到半截就噎住了。船縫滲出的黑水泛著股子腥甜,混著陳鱗背上的血腥氣,倒像誰家供了三日的冷肉。
陳鱗抄起船槳往漩渦里捅,槳板";咔";地磕著硬物。梁以涵的五色線剛纏上槳頭,整條船突然打橫,船幫子擦著冰碴子發出刺耳聲響。劉廂從艙底翻出魚叉,鋼齒剛觸到水面就結滿白霜,叉頭墜得直往下沉。
";不是活物。";李黎的蛟筋纏住桅桿,古銅色的腱子肉繃得死緊,";往東挪三丈,快!";
船剛調頭,江心炸起丈高的水柱子。碎冰碴子雨點般砸在船篷上,叮叮當當活似撒了把銅錢。梁以涵的五色線繃得筆直,線轱轆在她掌心勒出血印子。陳鱗突然撒手,船槳打著旋兒沉下去,水面浮起串銅錢大的氣泡,每個泡里都裹著根灰毛。
青銅匣子出水時帶著江底淤泥的腥氣。段怡安用艾草熏了三遍,匣縫里還是滲黑水,在船板上畫出個老鼠抱瓜的圖案。劉廂懷里的宿命鎖突然發燙,鎖眼里的青龍星位";咔嗒";轉了小半圈。
陳鱗用蛇骨傘尖挑開匣蓋,銹死的銅鉸鏈竟像活蛇般自動解開。段怡安突然";呀";了聲——匣底鋪著張人皮,皮上用胎毛繡滿蝌蚪狀的滿文,針腳細密得讓人頭皮發麻。
";這是...";李黎的蛟筋剛碰著人皮,整條船猛地往下一沉。吃水線漫過船舷,梁以涵的五色線纏住眾人手腕,線轱轆在甲板上跳起半尺高。
人皮上的胎毛突然立起,在虛空中拼出劉家祖宅的格局圖。正房位置標著個血手印,掌紋間游動著米粒大的灰鼠。劉廂喉頭一哽:";這是我太爺爺的手掌,小指缺了半截——那年臘月祭灰仙,香爐倒了燙的。";
段怡安剪下縷頭發往人皮上拋,發絲瞬間被胎毛吞食。東北角的廂房位置浮出張地契,光緒二十八年霜降的墨跡洇著血絲。李黎的蛟筋絞住虛影:";這房子如今改作了日本人的東洋紡紗廠。";
棉紡廠的鐵門掛著生銹的將軍鎖,門環上蛛網結了寸把厚。劉廂摸著門柱上的抓痕,深淺不一的溝壑拼成鼠頭人身像。段怡安往鎖孔吹了把香灰,鎖芯突然";咔噠";自轉,像是被無形的鑰匙擰動。
陳鱗后背刺青發癢,新紋的蛇蛻底下似有活物游走。他剛摸出蛇骨傘,廠區深處傳來石磨轉動的悶響,混著女工哼唱的小調:
";正月里來是新年啊,大姑娘窗花貼窗前...";
梁以涵的五色線纏上門框:";調子不對,這是送葬的哭喪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