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靜之死迷霧重重2
李建偉道:“基本能確定。”
陳陽道:“張小舒,你一直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不同看法?”
張小舒老老實實地道:“有不同看法。”
陳陽道:“首先要表揚你,能夠在尸檢現場管住嘴巴,尸檢事關重大,檢驗結果在手術后還要研討,結合各方面情況進行分析。如果沒有管住嘴巴,順口說出去,又與最后結果不一樣,那會引起很大的風波。現在沒有外人,你可以談一談你的想法。”
張小舒道:“我覺得徐靜之死還有另一種可能,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李建偉聲音略微提高,道:“事實擺在面前,難道還有其他可能?理化檢驗室已經傳過來消息,未檢出常見安眠藥、磷化物和農藥等有毒成分。你說有可能是非正常死亡,給出理由?”
張小舒道:“從解剖來看,心臟表面有較多點狀出血,喉頭水腫,支氣管內有少許血性不凝血。從體表來看,十指發紺,嘴唇破損,特別是右頰部黏膜還有個血泡。我懷疑是被捂嘴造成的損傷。”
陳陽道:“老李,張小舒提出的這些問題怎么解釋?”
李建偉道:“身體內部沒有明顯損傷,體表有些輕微損傷,更有可能是癲癇突然發作導致的。死者穿的是睡衣,沒有打斗過的痕跡。我們要注意一點,死者是羽毛球運動員出身,長期保持鍛煉,體能很好。如果被人侵犯、捂嘴,肯定會反抗,如果反抗,床上的空調被和死者的睡衣不可能保持得這么完好和整齊。如果死者被藥物控制,才有可能不反抗。而毒物檢驗結果顯示,沒有安眠藥和其他藥物。”
“李主任,其他地方都好解釋,唯獨右頰部黏膜這個血泡,我想不通形成的原因。”現場確實沒有搏斗跡象,徐靜安安靜靜地窒息而死,這正是張小舒最為疑惑的地方。
李建偉對這個很隱蔽的小血泡沒有太在意,道:“癲癇發作時,會造成身體損傷。”
張小舒道:“徐靜發病時,一般是咬手掌。要形成這種血泡,一定是有用力捂嘴的動作。”
李建偉道:“嘴皮破損和小血泡有很大可能是捂嘴形成的。癲癇發作,除了咬手掌,也會捂嘴。正是這個動作,造成了窒息。”
張小舒道:“癲癇發作要經歷強直期、陣攣期和恢復期,在強直期會發生抽動,口吐白沫,還有吼叫聲。別墅很安靜,如果有吼叫聲,樓下應該能聽到。更主要的是死者的床特別整潔,看上去就是死者在睡夢中死亡,李主任剛才也講到了這一點。如果因為癲癇發作而導致窒息死亡,應該有一個較為凌亂的現場,被子或床單上會留下白沫痕跡,即使被子和床單上沒有,嘴巴四周都會有。我沒有發現白沫遺留,只看到了嘴皮破損。”
李建偉道:“癲癇發作時,如果無人照料,病人是無法自救的。死者保持仰臥姿勢,注意,她沒有側臥,分泌物造成了窒息,這正是造成死亡的原因。大量白沫進入氣管,造成了窒息。支氣管內有少許液體,也能證明這一點。至于你提到被子和床單沒有白沫痕跡,原因正是白沫進入氣管。”
兩個法醫有不同的意見,且不能互相說服,支隊長陳陽無法做出判斷,問道:“老李,張小舒的說法是不是有可能成立?”
李建偉搖了搖頭,道:“現場勘查、解剖結果和毒物病理化驗,都不支持這是案件。”
朱林、宮建民和陳陽是近些年的三任刑警支隊長。三任支隊長各有特點和優點,朱林辦案水平最高,宮建民擅長協調關系,陳陽為人低調且非常謹慎。此時遇到有爭議問題,陳陽沒有偏聽偏信,道:“此案不僅是市局在關注,專案二組也盯著此案。你們兩人對死因有不同的看法,不要急于下結論。明天早上9點有案情分析會,結合現場勘查和排查工作,再作出判斷。”
離開殯儀館,李建偉開車,送張小舒回刑警老樓。以往從殯儀館回來,車內氣氛輕松自在,李建偉會放點音樂,說幾個笑話,或者聊聊解剖。張小舒不擅長講笑話,卻是好聽眾,該配合的時候還是配合得挺好。今天,兩人在尸檢結論上存在嚴重分歧,李建偉左思右想,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張小舒的說法表面上看起來有道理,實則過于教條化。可是,這個隨和的女法醫變成了犟拐拐,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他有些生氣,開車時便不說話。
張小舒見李建偉板著臉,也沒有主動說話,腦中浮現出徐靜仰臥的樣子,心道:“如果真是癲癇導致意外,無論如何,睡衣和被子不會如此整齊。”回想現場以及右頰部黏膜上的小血泡,她越發堅定自己的看法。
車到刑警老樓,李建偉道:“現在想明白沒有?”張小舒道:“沒有想明白。”李建偉道:“明天各抒己見,你不用照顧我的情緒。”
刑警老樓外面有一道圍墻,圍墻外全是這些年生長出來的高樓。高樓下,刑警老樓有幾分不合時宜。張小舒第一次與平時很尊重的直接領導發生了沖突,準確來說是提出了不同意見,內心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她取出鑰匙,手伸進鐵柵欄,打開了掛在鐵門后的大掛鎖。
這是很老式的鎖門方式,從朱林時代的刑警支隊開始就如此,到了現在,仍然在使用。
五樓小會議室仍然有燈光。張小舒知道,肯定是侯大利在看卷宗或者投影儀。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一會兒五樓的燈光,這才回到寢室,喝了一杯咖啡,隨手撥了撥吉他。
吉他沉默了許久,被撥動以后,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它等著主人繼續撫摩,等了許久,主人已經離開了房屋。它默默嘆息一聲,躲在陰影之中。
五樓和六樓是專案二組駐地,相對封閉,一般人不能進入。張小舒走到四樓和五樓的鐵門前,停下幾秒,下樓,來到三樓資料室。她坐在侯大利經常坐的位置,撥通了侯大利的電話:“大利,我在三樓資料室,有事想要和你談一談。”
幾分鐘后,侯大利出現在門口,道:“你剛從殯儀館回來?遇到難題了?”
張小舒道:“你怎么知道我遇到難題了?”
侯大利道:“我是刑警啊,觀察是基本功。你從殯儀館回來,一般情況下,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洗浴、換衣服。今天你進屋后,應該喝了一杯咖啡,但是沒有洗浴和換衣。更關鍵的是你叫我下來,心事重重。這個心事應該與解剖有關。在現場時,你就和李主任有不同意見。在解剖后,意見沒有消除,反而更加對立了。”
張小舒臉上慢慢出現自嘲笑容,道:“你的眼光太毒,會讓人不放松。我不知道這是優點還是缺點,但是在工作中肯定是優點。我能和你討論徐靜之死吧。”
侯大利道:“我談三點吧。第一,我是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組長,負責偵辦江州兩起牽涉面很廣的命案積案。在我認為有必要的時候,有權了解江州新發命案。第二,徐靜死了以后,宮局在第一時間就給我打電話,我看過現場,明天還要參加案情分析會。第三,這是在辦案場所。你可以跟我談案件。”
張小舒道:“你總是這么冷靜。”
侯大利道:“工作所需。”
張小舒沉默了接近一分鐘,道:“我很尊敬李主任,但是,這一次對案件性質的判斷,我覺得他太武斷了。徐靜如果是突發癲癇導致窒息,被子和衣服肯定會因為其強直性抽動而變得凌亂。死者的床太整潔,我在第一時間就覺得有人整理過作案現場。李主任忽略了這一點,認為癲癇發作就是幾分鐘的事情,也有可能造成相對整潔的現場。還有一個關鍵點,死者右頰部黏膜上的小血泡,不是咬手掌所能形成的,必須是比較大的力進行摩擦才能形成。”
侯大利眼中靈光一閃而逝,道:“小血泡的位置,你給我指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