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說的我都承認
一個小時后,侯大利和周向陽走出詢問室。
周向陽遇到端著茶水迎面而來的秦曉羽,道:“黃玲玲狀態怎么樣?”
秦曉羽道:“黃玲玲就和沒事人一樣,神色如常,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侯大利和周向陽來到監控室。監控屏幕上,黃玲玲盤腿坐在椅子上,微閉雙眼,雙手放于膝蓋,手心向上,正在有規律地呼吸。
侯大利道:“這是我遇到過的心理最特別的犯罪嫌疑人,她和王永強等人不一樣,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處境。老周,我們用什么法子能打開她的心防?”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有些鎖早就被堵住,有鑰匙也打不開。如果攻不破心防,還得從證據入手。等賴文的詢問筆錄回來,我們就和黃玲玲過招。”周向陽又看了一眼手表,指著屏幕道,“黃玲玲,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你有毀滅傾向,那就大大方方承認你所做的事情。”
侯大利道:“白費勁,她聽不見?!?br/>
“這句話在訊問的時候肯定要說?!敝芟蜿栍种钢聊坏溃拔覀兩钌钔槟愕脑庥觯?,同情歸同情,不管你是誰,違法犯罪都必須受到法律的懲罰。”
周向陽收回手指的時候,黃玲玲突然睜開眼,朝著監控鏡頭看了一下,露出禮貌的微笑。
進入封閉的房間以后,沒有外人打擾,黃玲玲收回了對外界的關注,心思向內,從小到大的生活細節如密雨一般在腦海中飄落。
她幼年時期的記憶都很模糊,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第一次坐父親的貨車。她被母親抱上車,車中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很嗆人。貨車發動時聲音很響,開起來時有冷風灌進來。她覺得坐汽車不好玩,反而感到很恐懼,于是緊緊抱住媽媽的胳膊。她對此事印象特別深刻,到現在甚至能感受到媽媽身上的那股油香味。媽媽在食品公司上班,身上的味道和爸爸身上那股嗆人的味道完全不同,格外香甜。每到周末,媽媽就會帶些好吃的東西回來,如果爸爸回來時帶點外地的土特產,那更是全家的節日。
星期天晚上,媽媽會帶著黃玲玲到隔壁糖果廠洗澡。糖果廠有淋浴,免費對食品公司職工家屬開放。黃玲玲至今記得糖果廠澡堂里的情景,一群女人在澡堂里嘻嘻哈哈,大股熱水從天而降。洗澡之后,她感到身體熱騰騰的,舒服極了。
黃玲玲坐在封閉的環境中,想到了幼兒和少女時期的生活??傮w來說,這一段時期的生活還是甜蜜的,盡管爸爸媽媽有時會吵架,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媽媽說爸爸在外面有野女人。黃玲玲當時不知道“野女人”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個詞聽起來蠻好笑的。人又不是動物,為什么會有野女人?直到讀了小學四年級,她才明白“野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吵架歸吵架,爸爸媽媽總會恢復如初。爸爸作為二輕局駕駛員,雖然是工人,但是在單位地位很高,所有人都要尊稱一聲“黃師傅”。還有單位同事甚至領導跑到家里來求爸爸出車,爸爸每回到家都不空手,總有各種禮物。
到了黃玲玲讀初中時,她的爸爸媽媽雙雙下崗,幸福生活在這一段時間戛然而止。他們孤注一擲,借錢買了一輛貨車跑運輸。在兩人辛勤的勞動下,家里的生活又慢慢緩過勁來。
黃玲玲的爸爸媽媽一出車往往就是半個月,家里成為二輕局半大孩子的據點。她在自己家里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煙。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日子里,還和一個比自己大2歲的孩子有了第一次。在第一次后,黃玲玲覺得自己變成了壞孩子,好幾天都失魂落魄。讓黃玲玲害怕的事情如期而至,例假沒有來。男孩的姐姐帶著黃玲玲做了人流。她僅僅喝了點益母草熬制的中藥湯劑,然后就和尋常女孩子一樣繼續上課。
這以后,黃玲玲再也沒有理睬過那個男孩,也不愿意和其他男孩交往,開始獨來獨往,成績從爛泥一團變得好起來。她考上衛校,給了父母一個意外驚喜。
遇到雷偉是黃玲玲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黃玲玲陷入自己編織的情網之中。
雷偉來自三線廠,廠里多是沿海那邊的人,有江浙的,也有上海的,比起江州本地人要新潮。初次與雷偉見面,黃玲玲便被其英俊的外表以及與本地迥然不同的口音吸引,輕易地成為雷偉的女朋友。
雷偉從廠里辭職出來,在社會上混日子,沒有收入。黃玲玲工資不高,自己舍不得花錢,卻總是給雷偉買最新款的服裝。雷偉與社會上的朋友吃吃喝喝,多數都是由黃玲玲付賬。
想起當初自己“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傻瓜行為,黃玲玲盤腿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你真傻啊,用微薄的工資養了一個小白臉。雷偉不僅僅是小白臉,還是一只白眼狼,是吸血鬼,你當初真是瞎了眼,不信父母說的話?!?br/>
正在沉思之中,門外傳來腳步聲,黃玲玲睜開眼,身體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個女警拿了水進屋,道:“喝水。”
黃玲玲接過紙杯,喝了一大口,道:“謝謝?!?br/>
女警是秦曉羽,進屋是來觀察黃玲玲的狀態。她沒有和黃玲玲多說話,道:“再給你一杯?!秉S玲玲接過紙杯,一口氣喝完。
秦曉羽離開房間后,來到監控室,道:“黃玲玲很正常,壓根兒沒有問自己的事,泰然自若,沒有抱怨,面帶微笑,喝了水后還說謝謝,彬彬有禮?!?br/>
周向陽道:“大利,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侯大利腦中浮現起黃玲玲風輕云淡的神情,道:“黃玲玲不是和我們糾纏,她是在和自己糾纏?!?br/>
正在看監控時,侯大利接到張小舒的電話,便和周向陽下樓。越野車發出轟鳴聲,朝著刑警老樓專案二組的駐地奔去。
此時,多組偵查員在同時行動,爭分奪秒地尋找線索。第一組,秦東江、吳雪和三組偵查員前往長青縣詢問賴文,調查黃玲玲的社會關系;第二組,李明、戴志、小林等人在河道里,與其他民警一起組成人墻,如篦子般搜索河道,尋找兇器;第三組,張世剛等偵查員調查黃玲玲“服用”的精神類藥物的來源;第四組,張劍波和張小舒則回到刑警老樓,繼續看尸檢資料。
張小舒在看尸檢照片時發現高小鵬脖子上的痕跡似乎另有隱情。
侯大利趕到小會議室,盯住投影儀幕布,道:“老張,你當時參加過勘查現場,做過尸檢,脖子上的痕跡有沒有可能是鐵鏈造成的?”
張劍波道:“高小鵬的尸檢報告確定是被領帶勒死,領帶上沾有皮膚組織和血跡,這一點是準確的。領帶的形狀與脖子上的痕跡也對得上。高小鵬死亡時赤身裸體,頸部、胸腹部、下體均被鐵鏈纏繞和捆綁。雖然高小鵬身體被鐵鏈綁住,但是我敢肯定他脖子上的痕跡不是鐵鏈留下的,因為痕跡與鐵鏈對不上?!?br/>
張小舒手持遙控器,放大畫面,道:“領帶非常光滑,很難留下這種齒狀痕跡,我認為除了領帶,還有其他東西勒過高小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