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殘垣隱牘溯前塵
史家老宅的朱漆大門早已斑駁,銅鎖上纏著幾重蛛網。黛玉用帕子掩住口鼻,看門房拿銹鑰捅了半盞茶時分,鎖芯"咔嗒"彈開的聲響驚飛檐上寒鴉。穿堂風卷著霉味撲面而來,寶釵的裙裾掃過滿地碎瓷,發出細碎的哀鳴。
"這博古架倒得蹊蹺。"寶玉用竹杖撥開傾倒的紫檀架,西洋鏡照見磚面有片不自然的潔凈。黛玉蹲身細看,青磚縫里嵌著半截鵝黃絲絳——與元春省親時系在轎簾上的流蘇同源。
寶釵忽然指向東墻:"你們看這《漁樵耕讀圖》。"畫軸歪斜處露出墻皮新補的痕跡,刮刀劃開灰泥,三本裹著油紙的起居注"啪"地掉落。
泛黃紙頁在八仙桌上鋪開,黛玉的銀簪尖點在"戊辰年端陽"處:"墨色比前后頁深三分。"寶玉取來雪浪箋覆上,輕掃炭粉后顯出被刮去的字痕——"北靜王進遼東烏頭三百斤"。
"這裝訂線有古怪。"寶釵扯開線頭,雙股金線里絞著銀絲,與商船賬冊的工藝如出一轍。太醫驗看銀絲后驚道:"這淬過蛇膽汁,遇熱則顯青芒。"燭火烘烤下,銀絲果然浮出暹羅文字,譯作"臘月廿三交貨"。
后院忽然傳來瓦片碎裂聲,眾人趕去時,只見井臺轆轤還在微微晃動。黛玉耳后刺痛,恍惚聽見井底傳來嬰孩啼哭。
麻繩在轆轤上吱呀作響,青銅匣出水時泛著幽光。太醫驗看匣面綠銹:"這銅胎摻了暹羅錫礦,中原匠人斷不會用。"羅盤針尖的藍芒更令人心驚:"淬的是遼東烏頭毒,與李嬤嬤所中之毒同源。"
黛玉摩挲匣底掉出的翡翠耳墜,忽然想起元春省親那日:"姐姐右耳的墜子,流蘇短了半寸。"寶釵對著日光細看,翡翠內部竟有發絲細的裂紋,拼出個殘缺的"敏"字。
寶玉用西洋鏡掃過井壁,青苔間藏著指甲刻痕:"戊辰...井...七丈..."突然井底傳來悶響,吊桶撞上硬物的回音驚得眾人變色。
侍衛縋繩而下,帶上的樟木箱已泡得發黑。撬開箱蓋時,三百卷《金剛經》裹著褐色黏液,經頁間夾著的鹽引批文蓋著模糊的"體仁閣"印。黛玉用雪浪箋拓印,朱砂褪去后露出靛藍批注:"烏頭換鹽引,臘月兌。"
"這經卷用紙是姑蘇陸記的雪浪箋。"寶釵扯開裝訂線,"但簾紋走向..."她突然噤聲——紙紋間竟藏著微雕的遼東地圖,標注處正是北靜王別院。
寶玉忽然咳嗽起來,痰中帶著金粉。太醫驗看后大驚:"這是孔雀金線的碎屑!"西洋鏡下,金粉排列成元春手書的"鳳藻"二字。
西廂房的妝臺抽屜里,半方褪色帕子裹著干枯的茉莉。黛玉抖開帕子,角上繡著并蒂蓮,針法正是賈敏的"雙面錯金繡"。寶釵輕嗅:"這茉莉香混著遼東烏頭味。"
帕心褐漬經藥水浸泡,漸漸顯出手掌印紋。太醫比照后驚道:"這螺紋走向...是左利手!"寶玉猛然想起周瑞家的繡品:"可她分明慣用右手!"
窗外暮色漸沉,老宅突然傳來女子啜泣。眾人循聲追至祠堂,供桌下滾出半截殘燭,燭淚里嵌著金箔碎片,拼出個殘缺的"賈"字。
黛玉舉著燭臺細照祖宗牌位,忽見"史老太君"的牌位后有處凹陷。暗格彈開時,泛黃的婚書驚現眼前:"林如海聘史氏嫡女..."落款日期竟是戊辰年臘月廿三。
"這墨跡不對。"寶玉用銀簪輕刮,"林"字下半的墨色更新。西洋鏡下,重描的痕跡里藏著細小的"賈"字。寶釵突然指向梁柱:"你們看這爪痕!"
三道深深的抓痕滲著黑水,太醫蘸取后變色:"是遼東烏頭與鶴頂紅的混合物!"黛玉耳后刺痛愈烈,恍惚見賈敏臨盆夜在這梁下掙扎。
五更梆子敲響時,眾人圍坐在府衙廂房。證物鋪滿長案:帶毒的羅盤、染帕的掌紋、重描的婚書。寶玉突然扯開衣襟,貼身戴著的長命鎖竟與井底耳墜成對。
"這鎖片紋路..."黛玉用西洋鏡細照,鎖芯暗紋拼出"以女易子"四字。寶釵焚毀所有謄錄的文書,灰燼在穿堂風里拼出海岸線,正是鹽引標注的私鹽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