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唯見長江天際流
聽他雖然說的輕松,但臉色卻始終繃著,青鸞自是明白,遂道:“陳大哥,謝謝你——一直以來,你都很照顧我,也真正將我視作親人一般看待??墒俏覅s一直未能報答你的情義,只是一直在受著你的種種恩情。”
說完,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來,將其遞到陳霸先手中,鄭重道:“這塊玉佩,是太子殿下贈與我的信物,我亦不隱瞞你,當(dāng)時我曾想過,若萬一殿下深陷險境,那么我會不惜代價以此信物換得夫人的援兵。至于一切的罪名,就交由我來擔(dān)負。而今我這一番西去,心中深恐殿下這邊會有變故,所以將此物托付與你——”
她說著,已然拜倒下去,不顧陳霸先的再三攙扶,執(zhí)意給他行了大禮,而后才直起身,道:“請你答應(yīng)我,若殿下無恙,或我未能如期平安歸來,那么此物請你交還給殿下。若此中殿下當(dāng)真遇上險境,那么請你以此為信物,設(shè)法為他解困,亦為天下百姓安寧做一番努力。你的大恩大德,青鸞若今生無以為報,那來生必定結(jié)草銜環(huán),沒齒難忘!”
陳霸先看向那一方玉佩,沒想到竟還有這樣一番由來。再見她眼眶通紅,雙眼皆是蒙蒙煙水色,雖然咬著唇上都是血痕,卻果然連一滴多余的眼淚也沒有垂下,微微嘆了口氣,道:“我想起來了,你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你是真的如此剛強,還是從來不曾將我當(dāng)做自己人?”
青鸞微微一笑道:“因為我的母親告訴過我,一個女子,不可輕易在人前落淚。不管我是想要跟人交心,或是有事相求,能打動人心的唯有真誠,卻不是幾滴徒惹悲傷的眼淚。要說痛苦,誰心中都藏了有滿滿的一腔,而情義之可貴之處,更在于無聲無息的懂得,并不是毫無克制的傾訴。”
陳霸先的手放了下來,望著眼前少女,突然呆若木雞。她的提醒,讓他無法不憶及另一個女子,并且首次覺悟到,窮盡自己一生,確實未曾有哪怕一次見過淚水從她和她,這兩雙不同的美麗的鳳目中垂落。
在江風(fēng)習(xí)習(xí)中,青鸞終于開口道:“其實赤芍姑娘一直很心儀陳大哥,我想大哥你心里也該明白她對你的深情厚誼。我此番離開荊州,臨走之前曾與她有過一番長談,抿心而論,她是我此生所見過的女子當(dāng)中,真正有高潔品行,與堅韌心智之人,如此世道中,便是出身名門的仕女中也難尋出一位。我將王妃的病托付與她,再將太子殿下的信物托付與大哥你。你們便是我于這里最為信任的親人與知己。我希望你們能彼此照應(yīng),正因為世道蒼涼,人心更需要幾分溫暖與扶持,你說呢?”
陳霸先不意她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心間瞬時紛亂如麻,他看著她,有許多話想說,卻真不知道該從何開口。而她也看著他,似乎有些了然他想要說什么,于是他更加說不出口,最后只得倉促點頭,帶上幾分不情不愿,卻又似負氣一般的意味道:“好,我也承她不少情,自來荊州之后,她應(yīng)算是我在這里結(jié)識的最為義氣與有為的女子了。”
而后再一想,似乎自己也的確一直在忽略對赤芍欠下的諸多人情債。要說初次她救了自己的性命只是偶然,后來發(fā)生的種種,她一直不計代價的在幫助他,卻從未曾在他面前吐露過絲毫怨言與艱難,如今想想,許多事情都是她冒著風(fēng)險在幫自己,而自己除了單薄的一聲謝謝之外,卻從未給過她任何回報。
他自負也是個懂恩義知禮節(jié)的漢子,卻在她不辭艱辛的幫助下忘卻了一貫為人的原則。而究其原因,細想之下才發(fā)覺,原來自己早已不再將她當(dāng)做不愿欠下情分的外人。
就如他平時對待周文育杜僧明這一幫兄弟一樣,他篤定自己會有報答她的機會,所以才會不愿客套生分。
眼見他陷入默然沉思中,青鸞也不去打攪。只是安靜的在護欄上伸出手來,一任江風(fēng)吹拂的絲質(zhì)廣袖中鼓動如即將漲破的蝶翼。那些風(fēng)辨不清從何方而來,卻似無所不在。再仰頭去看遙遠而空曠的天地,這一刻,塵世間的萬物皆歸于渺小如塵埃,唯有星辰日月,才堪與這長江的一望無際稍作點綴。
而后再回望荊州城,不覺間已渺然如一方小鎮(zhèn)。隨船的遠去,此中的一切,也終于有了一個了結(jié)。
而青鸞再度將手伸向更高更遠的天空,似乎下一刻,她便已能就觸得到天際了。
……
這日落霞絢麗,映照在雕梁畫棟之上,更顯得這一片輝煌的人間赫赫如神仙洞府一般。
棲霞閣中,立在檐下的兩個侍女的衣衫也被霞光罩上一層光環(huán)。只是因為周遭過分的寂靜,所以微帶出幾分人氣稀薄的光景。若是初次入來此處,反倒覺得這院中是是如此沉靜的喧鬧,與寂寞的繁華。
早已過了用晚飯的時間,夕陽卻還未完全落下。王沅溪躺臥在長榻之上,頭上青絲凌亂,并未佩戴任何發(fā)簪,素凈之中,卻顯出幾分頹敗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