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摩似乎對皇帝此言毫不意外，鴻恩寺是皇家寺廟，香火無法供百姓膜拜，新年伊始時天家貴主們解簽問事倒是常有，當(dāng)下示意身后的沙彌去取了靈簽筒，在殿中簡單的擺了張高幾，焚香拜過觀音大士之后，便在蓮花蒲團(tuán)上盤了腿，口稱：“觀世音菩薩在上，弟子全摩今日受大梁天子之托，因天子臥病不便，弟子代為在菩薩跟前求取靈簽一支，望菩薩慈心寬肴，賜福大梁君主與萬民，同沐圣恩?！?br/>
    說完，工整拜了九拜，而后才直起上身接過簽筒，閉上眼，開始入定。而皇帝雖躺臥于床，卻也勉力撐起身來，在褥上面朝菩薩行了半禮，而后開始默默祝禱求愿。少卿，才道：“求菩薩指點(diǎn)迷津，弟子感恩不盡?！?br/>
    全摩聽聞此言才開始搖動簽筒，他手上動作輕緩有力，但聽筒中竹簽清脆作響，，如是片刻之后，便有一支竹簽跌落于地。小沙彌待要蹲身撿拾起來，卻被全摩擺手所阻。而皇帝更關(guān)切的看向這邊，問道：“快給朕看看，菩薩賜的什么簽？”

    全摩便拿起竹簽，起身朝皇帝走去。正值此等時刻，忽然有宮人失魂落魄的闖進(jìn)殿來，氣喘吁吁語不成調(diào)，一開口，卻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皇帝眼前一黑。

    “皇上，娘娘先前在水榭中失足摔倒——太醫(yī)說，說——”

    那宮人平時也常在遠(yuǎn)芷夫人身邊出入，斷不至于面圣便語不成調(diào)，皇帝當(dāng)即覺得她是被即將到來的生死巨變所嚇到了，那么沅芷夫人只怕是兇多吉少。而后便覺胸前一陣窒息般的疼痛，下一刻有股腥甜的熱流從喉間噴咳而出。因氣喘過急過密，那血點(diǎn)濺落下來時便如雨如星，帳中褥間處處都是。

    這一口血痰令左右之人皆渾身一顫，而國師全摩立即收起手中的竹簽，攙住皇帝將其平躺于床，再吩咐道：“傳外面的太醫(yī)進(jìn)來，看一下皇上的脈象如何——”

    “不！——不必傳太醫(yī)，來人，抬朕過去——朕要過去看看……”

    “皇上不可！皇上……”

    眾人皆跪下來苦勸，奈何皇帝一意執(zhí)著。而全摩見狀，便索性順從圣意，親自左右服侍皇帝遷躺到軟轎中，去了遠(yuǎn)瀛殿東南側(cè)的啟云臺。

    遠(yuǎn)瀛殿本是建筑于禁宮南面的一處半山之上，而啟云臺更是匠心巧筑于山溪水流之中。臺下水流淙淙，臺上卻如仙山所在，星月皆可攀。昔日皇帝與愛妃兩人曾攜手五更時雙雙登上高臺，觀旭出云海，賞日出霞落，因此由皇帝取名為啟云臺。

    那是昔日帝妃恩愛的見證。

    但此時皇帝由宮人穩(wěn)步抬著，逐級臺階次第而上，胸中更是做悶發(fā)緊發(fā)脹，只覺此地處處透著不詳，仿佛黑云遮蔽妖月的所在。

    入到沅芷夫人所在的寢室內(nèi)，見人臥躺在床褥之間，卻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他當(dāng)下先灰涼了一半的心。問太醫(yī)：“娘娘現(xiàn)下如何？”

    幾個太醫(yī)都已人過中年，生平?jīng)]有遭遇過如今日這般的危機(jī)四伏，當(dāng)下都是面面相覷了片刻，而后由一人越眾而出道：“啟皇上，娘娘足下滑到，摔下去時因不幸頭部磕到了硬木，因此這會兒仍是昏迷不醒。臣等幾人已經(jīng)嘗試為娘娘施針，但不敢觸及頭上幾處要害，只恐傷及娘娘本身神志，因而……”

    皇帝臥在以躺椅臨時搭成的軟轎內(nèi)，此時掙扎之下仍是難以起身。他此時方覺歲月何其殘忍，自己這幅年邁之軀，就連想要觸及到愛妃的容顏都變得遙不可及。而后禁不住老淚縱橫，搖頭哽噎朝沅芷夫人道：“朕對不起你，朕實在是……”

    國師全摩見他兩行老淚，卻不能順頰而下，卻是緣了顴畔褶皺，向著耳邊橫淌入鬢角的銀發(fā)內(nèi)。當(dāng)即暗暗嘆了口氣，默默轉(zhuǎn)頭，卻在無人察覺時，悄然的將原先掖在袖中的竹簽換到手掌內(nèi)，趁著無人注意，退了出來。

    而長城公主原先就跪坐在母親的床前，因身形較小，又驚嚇中不做聲，皇帝悲痛之下竟將其略過。此時驚魂未定的奔向皇帝，泣聲道：“父皇，母妃她怎么了？我好怕……姐姐她剛才忽然就哭著跑出去了……母妃她什么時候能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