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正文卷第213章長生殿西繡嶺。

驪山美如錦繡，有“繡嶺”之名，分為東、西繡嶺。山勢遠(yuǎn)看綺麗，實則作為秦嶺余脈也是非常的高峻挺拔。

華清宮把驪山作為天然的外圍防御，擴建時還修了一條上山的道路，名為“玉輦路”，在山上建了許多宮殿，都屬于外苑范疇，若圣人要登山，則可從華清宮禁內(nèi)出昭陽門，走玉輦路。

是夜，薛白、楊玉環(huán)不敢走昭陽門進(jìn)入禁內(nèi)，只好往西繡嶺攀爬。

就在這附近，找到她！

“找！我們也嘗嘗楊妃的滋味.….

吆喝聲從山腳下的樹林中傳來。

楊玉環(huán)正踩著薛白的肩努力往上爬一處峭壁，聞言嚇得心駭欲死。

她雙手掛著石頭往上提，偏是嬌弱無力，幾乎摔下來。

“我不行了，我上不去的。

“得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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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知道即使禁衛(wèi)安頓好皇帝后轉(zhuǎn)身平叛了，也不可能馬上就找過來，而楊玉環(huán)是如今在外苑最重要的人物，那些逆賊勢力會往這邊來找她。

他感到肩上的身體晃了晃，忙伸手扶住她。

“我推你。

“踩我手上，再爬。”

“不行，真不行，太晃了，我不敢.…..

“上去?！?br>
手上奮力一撐，終于是將這位貴妃頂了上去，薛白累得不輕，沒來得及喘兩口氣，已看到身后亮起火光。

是那些逆賊亂丟火把尋人，點燃了梅林。

“我拉你。”楊玉環(huán)把身上的彩綢放下來，“快上來?！?br>
“你拉不住，綁在樹上。”

“好?！?br>
薛白這才攀上峭壁，依舊收回綢布，裹在她身上，以免那身戲袍太過明顯。

做這動作時他發(fā)現(xiàn)楊玉環(huán)頭上的花鈿掉了許多，再往峭壁下一看，他連忙推了落葉與沙土下去，希望能掩掉痕跡。

“還得走?！?br>
山林間難行，楊玉環(huán)一直緊緊跟在薛白身后，過程中幾次用力掐了他，因為有蟲子掉在她脖子上，好在沒驚叫出聲。

那是何處？”薛白指著上方有亮光的殿宇問道。

“該是朝元閣，是供奉老君以及老母的祀殿?！?br>
“過去吧。

楊玉環(huán)一把拉住薛白，問道：“為何過去？萬一那些守衛(wèi)也是逆賊.…”

今夜的逆賊應(yīng)該是不多的，但造成的更大問題是破壞了公卿貴胄們對守衛(wèi)的信任，黑夜中，誰也不知道迎面走來的一隊人是禁衛(wèi)還是叛逆。

這也是陳玄禮堅決不開內(nèi)宮門的原因，不是怕逆賊殺入，而是怕奸人混入。

薛白見楊玉環(huán)實在害怕，再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朝元閣下方還有一小片殿落建筑，周遭并無太多燈火。

“那是何處”

“嗯？該是百僚廳，祭祀時群臣待的地方?！?br>
“過去吧?！?br>
撥開荊棘，翻過一個小山坳，薛白扶著楊玉環(huán)終于走到玉輦路上，面前有幾座無人的亭臺樓閣。

月光從云朵中出來，隱隱約約能看到上面的牌匾，宮人走馬樓、集靈臺、百僚廳……其中有一個小殿，名為“長生殿”。

薛白本以為此處是唐明皇、楊貴妃海誓山盟的地方，此時看周遭環(huán)境顯然不大像。長生殿應(yīng)該只是前齋殿，祭祀時在此齋戒，之后再走到山上的朝元閣、老君殿。

并非是談戀愛的地方。

楊玉環(huán)有些害怕，拉了拉他的衣襟。

“噓。”

兩人遂走向齋殿。

薛白不算戲迷，前世卻時常陪一些老人看戲，猶記得看過一出昆劇《長生殿》,

戲文寫得是極為綺麗。寫睡姿是“紅玉一團，壓著鴛衾側(cè)臥”，寫窺浴是“悄偷窺，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嬌輝”，只是這種描寫偏重色相，格調(diào)不高。

若論美色，此時他在月光下轉(zhuǎn)頭一瞥，雖只見她一張臉，已比那戲詞里還要漂亮。

薛白不由抬頭，看向上方的牌匾“長生殿”三個字，護著楊玉環(huán)進(jìn)去。

殿內(nèi)是有幾根火燭的，只是不足以照亮整個殿宇。

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那微微的火光不再搖晃。

楊玉環(huán)先看薛白，見他渾身是血，不由吃了一驚。

“你受傷了？”

“小傷?！毖Π讚u手，在柱子邊倚坐下來。

楊玉環(huán)不敢離他太遠(yuǎn)，也在柱子邊坐下，小聲問道：“你不會有事吧？該怎么辦？”

“沒事。”

“你......”

她似乎想說些感謝的話，但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一會，薛白感覺到她的局促，道：“保護貴妃，為人臣子應(yīng)該做的?！?br>
“嗯，那你……我會記得你的恩義，你這當(dāng)?shù)艿艿?，為了救阿姐奮不顧身，我會如親弟弟一般待你?！?br>
“多謝阿姐?！?br>
楊玉環(huán)伸手輕輕碰了碰他，似想查看他的傷勢，末了想到自己也不懂，只好做罷?！?br>
好在漸漸地，山下有禁軍的呼喝聲響起，該是叛亂已平息了。她遂安下心來。

“你還好吧？待會兒讓御醫(yī)給你瞧瞧。”

“阿姐放心，真是小傷。”

“我才不信你。”

說著話，楊玉環(huán)已平復(fù)了情緒，回想起方才的驚險，拍了拍心口，卻是道：“可惜呢，戲也沒唱完。往后再唱，少了那般適合的法海?！?br>
“會有更適合的?！毖Π椎溃骸澳呐伦尭邔④娿q了頭發(fā)唱，想必也是不錯的?！?br>
“這種時節(jié)你還說笑?！睏钣癍h(huán)嗔罵道，終于放松下來。

夜還深，等著也是無聊，她倒是想起一事來。

我早便想問你，你改的那些戲詞，可是有詩詞的？那‘欲把西湖比西子’精妙若斯，無前句豈非可惜。

“是有的?！?br>
說著說看，自然說到了那首《鵲橋仙》，因薛白在《白蛇傳》的戲文里引用了它的末兩句。

“纖云弄巧，飛星傳信，銀漢秋光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br>
“對了，今夜是七夕。”楊玉環(huán)忽想到這事。

她撐起身來，輕手輕腳地走到殿中的香案前，目光看去，只見祈福用的香盒、紈扇、瓶花、金盆、銀瓶皆有。

于是又走回薛白身邊，小聲問道：“我能拈香嗎？逆賊不會追過來吧？

“阿姐請?！?br>
楊玉環(huán)于是點了香線，向窗外蒼天拜倒。

“妾身楊玉環(huán)，虔焚心香，拜告雙星，伏祈鑒祐。伏祈.….”

話到一半，她停了下來，說不出心愿。

薛白看著，不由心想，這個貴妃看起來保持著天真浪漫，其實未必不明白自身的處境……她怕不長久，甚至知道一定不長久。

太美的東西往往都是脆弱且易逝的，一株開得最鮮艷的花，如何不恐懼于凋零？

許久，楊玉環(huán)回過頭來，已是梨花帶雨，淚流滿面。

“貴妃？”

“貴妃！”

西繡嶺上，忽然響起了呼喊聲。

長生殿中卻依舊安靜，薛白與楊玉環(huán)已躲到香案后面，噤聲不語。

他們擔(dān)心是逆賊假扮禁衛(wèi)，因此任那呼喊聲此起彼伏，他們就是不出去。

就這般又躲了許久，直到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貴妃，你還好嗎？是老奴，老奴帶人來了！貴妃你在何處。”

“永新也來接你了，貴妃.….”

楊玉環(huán)這才安心，站起身來，喜道：“是高將軍與永新來了，我們出去吧?！?br>
“慢著?！?br>
“怎么了？”

“請阿姐躲到百僚廳之后再現(xiàn)身，不宜與我一起被發(fā)現(xiàn)?！毖Π椎溃骸叭襞匀藛柶?，只說我護送至此便撐不住了。”

他本擔(dān)心楊玉環(huán)沒能夠立刻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但楊玉環(huán)當(dāng)即就懂了。

“好，我很快帶人來醫(yī)治你?！?br>
她跑了兩步，忽又回過頭來，俯身問道：“對了，你想要什么？阿姐給你討?！?br>
“能升官就很好了?！?br>
“你呀?！?br>
楊玉環(huán)嗔怪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往后殿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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