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屋外是震天的鑼鼓,恭賀著永寧侯府喜得八子,說那新抬進門的蘇姨娘是天降的福星,一胎八寶,是潑天的富貴吉兆。而我,永寧侯明媒正娶的正妻沈念,卻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下是不斷涌出的鮮血,生命一點點流逝。我的夫君,永寧侯顧晏清,此刻正抱著他心愛的女人和那一窩孩子,接受滿堂賓客的道賀。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聽見穩婆驚恐地尖叫:夫人血崩了!快去叫侯爺!可回應她的,只有廊外更喧鬧的歡聲笑語。原來,我的死,竟比不上他們的一場慶賀。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見蘇婉兒站在門口,她穿著我親手為她縫制的錦衣,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若有來生,我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1
      再睜眼時,熟悉的沉水香縈繞鼻尖,我猛地坐起,發現自己正好好地躺在侯府主院的拔步床上。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雕花木窗灑下斑駁的光影。
      我不是死了嗎死在蘇婉兒生下八個孩子的那天,死于一場無人問津的血崩。
      貼身侍女青兒端著水盆進來,見我醒了,一臉驚喜:小姐,您醒了可嚇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一天了。
      我愣愣地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是那雙枯瘦如柴、布滿針孔的手,而是十指纖纖,肌膚瑩潤。
      我顫聲問:青兒,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青兒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還是老實回答:啟元三年,七月十五。小姐您忘了嗎今日是……是蘇姑娘入府的日子。
      啟元三年,七月十五。
      我回來了,竟然回到了三年前,蘇婉兒踏入侯府的這一天!
      上一世,就是今天,我滿心歡喜地以為夫君顧晏清只是納一房良妾,還親自為她布置院落,挑選衣料,將她當成親妹妹一般對待。
      我以為我的賢良大度,能換來夫君的敬重和家庭的和睦。
      可我錯了。
      我換來的是蘇婉兒日復一日的暗中毒害,是她奪走我掌家之權,是她偷走我為顧晏清準備的生辰賀禮,恬不知恥地據為己有,換來顧晏清的滿心感動。
      最后,她更是用一種邪術,懷上了那所謂的八寶,吸干了我的氣運和血脈,讓我在她生產之日,血崩而亡!
      而我的夫君,那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從始至終,都站在她那邊,對我所有的痛苦視而不見。
      八寶福星,潑天富貴。
      好一個福星,好一樁富貴!
      這一世,我倒要看看,沒了我的氣運滋養,沒了我的血脈獻祭,你蘇婉兒,還如何生出這八個孽障!
      小姐,您臉色好難看,是不是身子還不舒服青兒擔憂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恨意,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明和冷冽。
      我沒事。我掀開被子下床,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去,將我那身正紅色的主母禮服找出來,給我更衣。
      青兒一愣:小姐,那是只有在重大祭祀和年節時才能穿的……
      今天,就是重大日子。我冷笑一聲,侯爺的新寵入門,我這個正妻,自然要給她一份天大的‘體面’!
      2
      青兒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為我換上了那身繁復的正紅色宮裝。
      銅鏡里的人,面色雖有些蒼白,但一雙鳳眸里燃著兩簇幽冷的火焰,配上這身正紅,竟有種逼人的威勢。
      我慢慢地將一支赤金點翠的鳳凰步搖插入發髻,鳳首銜著的一串珍珠,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搖曳。
      上一世,我為了討好顧晏清,總愛作一身素雅打扮,因他說過喜歡女子溫婉嫻靜。如今想來,不過是他為了讓蘇婉兒那身楚楚可憐的白衣更顯眼罷了。
      我剛梳妝完畢,院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侯爺來了。小丫鬟在門外通報。
      我端坐在梳妝臺前,動也未動,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很快,顧晏清一身錦衣,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身形高大,眉眼俊朗,依舊是那副能讓京中貴女們癡迷的模樣。
      但在我眼里,這張臉早已和前世那個冷漠地看著我死去的男人重合,只剩下無盡的惡心。
      念念,你這是做什么他看到我的一身裝束,好看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今日婉兒入府,你穿得如此隆重,是想給她難堪嗎
      聽聽,他來了,第一句話不是關心我昏睡了一日的身體,而是為他的心上人抱不平。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只是抬眸靜靜地看著他:侯爺此言差矣。蘇妹妹是侯爺親自接入府的貴妾,我身為侯府主母,自然要以最高規格的禮儀來迎接,這才能彰顯侯爺和我們永寧侯府對她的重視,不是嗎
      我刻意加重了貴妾和主母兩個詞。
      顧晏清被我堵得一噎,臉色有些難看。
      上一世的我,在他面前總是溫順得像只貓,何曾用這樣不軟不硬的語氣和他說過話。
      他大概以為我是在使小性子,語氣軟了幾分:念念,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婉兒她身世可憐,孤苦無依,我只是想給她一個安身之所。你向來大度,就當多一個妹妹陪你解悶,不好嗎
      好一門身世可憐,孤苦無依的生意。
      上一世,就是這套說辭,騙得我為她掏心掏肺。
      我從梳妝臺前站起身,鳳凰步搖上的珠玉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侯爺說笑了,我與蘇妹妹素未謀面,談何姐妹情深她既然入了侯府的門,便是府里的姨娘,當謹守妾室的本分,而我,也自會盡我主母的職責,好好‘關照’她。
      我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侯爺若真疼惜她,就該多教教她規矩,免得日后沖撞了我,鬧得大家都不好看。
      顧晏清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他盯著我,眼神里滿是陌生和審視,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么。
      沈念,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侯爺很快就知道了。我微微一笑,越過他,向門外走去,時辰不早了,別讓蘇妹妹等急了。我們去前廳吧,我這個做主母的,還沒喝她的敬茶呢。
      看著我決絕的背影,顧晏清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忽然發現,眼前的妻子,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3
      我端坐在主位上,身后站著青兒和兩個管事嬤嬤,整個前廳的氣氛莊嚴肅穆。
      顧晏清黑著臉坐在我身側,一言不發。
      蘇婉兒被丫鬟領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裙,未施粉黛,頭發上只簪了一支顧晏清送她的白玉蘭花簪,整個人看起來清麗脫俗,又帶著幾分惹人憐愛的柔弱。
      好一派精心設計的楚楚可憐。
      上一世,我就是被她這副模樣騙了,以為她是個不爭不搶的單純女子,還拉著她的手,讓她不必多禮。
      結果,她轉頭就向顧晏清哭訴,說我這個主母給了她下馬威,讓她難堪。
      蘇婉兒顯然也愣住了,她大概以為會看到一個以淚洗面、滿心嫉妒的正妻,卻沒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個身著正紅色主母禮服,神情冷漠,威儀十足的我。
      她眼底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便掩飾過去,柔柔弱弱地對著我和顧晏清福身行禮:婉兒見過侯爺,見過姐姐。
      我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撇了撇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姐姐我輕笑一聲,將茶盞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蘇姨娘,看來你還沒學過規矩。在這侯府,主母只有我一個,你該稱我一聲‘夫人’。
      蘇婉兒的臉唰地一下白了,眼眶瞬間就紅了,委屈地看向顧晏清,那眼神仿佛在說:侯爺,你看,她欺負我。
      顧晏清果然心疼了,立刻開口:念念,不過一個稱呼,何必如此計較婉兒她剛來,不懂這些,你多教教她就是了。
      侯爺說得是,是我疏忽了。我點點頭,隨即轉向身后的李嬤嬤,李嬤嬤,你是宮里出來的老人,最懂規矩。從今天起,你便親自教導蘇姨娘府里的規矩,包括但不限于稱謂、禮儀、妾室本分。什么時候學好了,什么時候再來給我敬茶。
      李嬤嬤是母親陪嫁過來的人,為人最是嚴苛古板,上一世被蘇婉兒尋了個由頭,打發去了莊子。這一世,我可要好好用她這塊磨刀石。
      是,夫人。李嬤嬤恭敬地應下,看向蘇婉兒的眼神,已經帶上了幾分嚴厲的審視。
      蘇婉兒徹底慌了,她沒想到我會來這么一招。她求救似的看向顧晏清,眼淚已經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侯爺……
      顧晏清正要發作,我卻搶先一步開口。
      侯爺,無規矩不成方圓。您疼惜蘇姨娘,我理解。但若今日因她破了例,日后府里人人都學她,這侯府豈不亂了套傳出去,別人只會說我這個主母無能,連個妾室都管教不好。到時候,丟的可是整個永寧侯府的臉面。
      我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句句在理,全是站在侯府的立場。
      顧晏清被我堵得啞口無言,他可以為了蘇婉兒斥責我善妒,卻不能為了她,拿整個侯府的聲譽開玩笑。
      他只能咬著牙,對蘇婉兒道:夫人說得對,你就……先跟著李嬤嬤學規矩吧。
      蘇婉兒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
      我看著她這副完美的表演,心中只有冷笑。
      別急,蘇婉兒,這只是個開始。
      上一世你加諸在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我會一點一點,加倍還給你。
      4
      打發了蘇婉兒,顧晏清也沒臉再待下去,甩袖而去。
      前廳里只剩下我和一眾下人。
      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站在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
      她叫春桃,上一世,就是她,在蘇婉兒的指使下,日復一日地在我的安神湯里下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
      那毒不會立刻要我的命,卻會慢慢侵蝕我的身體,讓我氣血兩虧,難以受孕,最后為蘇婉兒的八寶臨世獻祭了所有生機。
      此刻,春桃正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微微發抖的肩膀,還是出賣了她的心虛。
      春桃。我淡淡地開口。
      春桃身體一僵,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驚恐。
      夫人……
      你入府幾年了我問道。
      回……回夫人,五年了。
      五年了啊。我嘆了口氣,語氣聽不出喜怒,五年,也算老人了。我記得,你老家是京郊的,家里還有一個常年臥病在床的老娘,和一個嗷嗷待哺的弟弟,對嗎
      春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我沒有理會她的求饒,只是對青兒說:去,把灶上給本夫人溫著的安神湯端來。
      青兒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快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濃郁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我接過藥碗,走到跪在地上的春桃面前,將碗遞到她嘴邊,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
      這安神湯,想必你很熟悉吧今天,就賞給你喝了。
      春桃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拼命地搖頭,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知道,這碗里有毒!
      前廳里的其他下人也都看呆了,不明白一向溫和的夫人為何會突然發難。
      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語氣卻冰冷如刀:怎么,不敢喝是怕這湯里,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春桃的心上。
      她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說吧。我收回藥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是誰指使你的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說出來。說得好了,我或許可以看在你那可憐的老娘和弟弟的份上,給你留個全尸。
      春桃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一邊流淚一邊磕頭,顫抖著開口:是……是蘇……蘇姑娘!是蘇姑娘給了奴婢一包藥粉,讓奴婢每天放在夫人的安神湯里!她說那藥只是讓夫人安眠的,絕無害處,還給了奴婢一百兩銀子,說事成之后,會把我弟弟接到府里當小廝!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求夫人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話音落下,滿堂俱靜。
      所有人都用震驚的目光看著我,又看看春桃。
      一個剛入府的姨娘,竟然敢謀害主母!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我冷冷地看著春桃,心中毫無波瀾。
      上一世,直到我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
      這一世,蘇婉兒,你送我的第一份大禮,我收下了。
      現在,輪到我回禮了。
      5
      我揮了揮手,示意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將哭喊不止的春桃拖了下去。
      堵上嘴,關進柴房,派人看好了,別讓她死了,也別讓她跑了。我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青兒看著我,眼神里有敬畏,也有一絲擔憂:小姐……不,夫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不報官,也不……告知侯爺嗎
      我瞥了她一眼:告知侯爺讓他來維護他的心肝寶貝,然后反咬我一口,說我這個主母容不下一個剛進門的弱女子嗎
      青兒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我站起身,環視了一圈前廳里戰戰兢兢的下人們,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永寧侯府,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今天的事,誰要是敢泄露半個字出去,我頓了頓,目光如刀子般掃過每一個人,我就拔了誰的舌頭,發賣到最低等的窯子里去。聽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眾人齊刷刷地跪下,聲音里滿是顫抖。
      青兒,我轉向我最信任的侍女,去,就說我身子不適,請侯爺和蘇姨娘來前廳一趟,我有要事相商。
      青兒一愣,隨即明白了我的意圖,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是,夫人!
      我重新坐回主位,端起那碗已經微涼的安神湯,用指尖輕輕摩挲著碗壁。
      蘇婉兒,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嗎
      你以為有顧晏清護著,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上一世,我愚蠢地相信了你們的愛情,成了你們愛情故事里最可悲的墊腳石。
      這一世,我要親手撕下你們虛偽的面具,讓你們也嘗嘗,從云端跌入泥潭的滋味。
      很快,顧晏清就帶著一臉不耐煩的蘇婉兒來了。
      蘇婉兒顯然是哭過了,眼睛紅腫得像兩個桃子,她躲在顧晏清身后,怯生生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一只會吃人的猛獸。
      顧晏清一進門,就質問道:沈念,你又想耍什么花樣婉兒她已經去學規矩了,你還想怎么樣
      我沒有看他,而是將目光鎖定在他身后的蘇婉兒身上,緩緩舉起了手中的藥碗。
      蘇姨娘,這碗安神湯,你可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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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婉兒看到那碗藥,瞳孔猛地一縮,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迷茫和無辜。
      姐姐在說什么婉兒……婉兒不懂。她柔聲細語,又往顧晏清身后縮了縮,仿佛真的被我嚇到了。
      不懂我冷笑一聲,將藥碗放在桌上,那春桃你總該認得吧她可是親口招認,是你給了她一包藥粉,讓她日日投在我的安神湯里。蘇姨娘,你好狠的心,我自問待你不薄,你剛入府,就想置我于死地
      我的話像一顆炸雷,在廳中炸響。
      顧晏清的臉色瞬間變了,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蘇婉兒。
      蘇婉兒的反應快得驚人,眼淚立刻就涌了出來,她拼命地搖頭,哭得梨花帶雨:我沒有!侯爺,我沒有!我與姐姐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她定是有人收買了那丫鬟,故意栽贓陷害于我!
      她哭倒在顧晏清懷里,抽泣著說:侯爺,婉兒在這府中無依無靠,只信賴您一人。如今剛一進門就遭此橫禍,可見是有人容不下我……侯爺,您若是不信我,婉兒寧可以死明志!
      說著,她就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多么熟悉的戲碼。上一世,她就是用這一招,博取了顧晏清無數的憐惜。
      顧晏清果然立刻將她死死抱住,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地對我吼道:沈念!你夠了!婉兒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她哪里去尋什么毒藥又怎會指使一個你院里的丫鬟你若是不滿我納她入府,大可以沖我來,何必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去污蔑一個無辜的女子!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上演著情深義重的戲碼,心中一片冰冷。
      直到他吼完,我才慢悠悠地開口:侯爺說得對,我也覺得奇怪。
      我的反應出乎他們的意料,顧晏清和蘇婉兒都愣住了。
      我站起身,緩緩走到他們面前,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蘇婉兒:蘇姨娘說自己無依無靠,手無縛雞之力,那我也想問問,一個認識了你不過數月的丫鬟春桃,為何會對你如此忠心耿耿,寧愿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幫你做事
      我向前一步,逼近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除非……你們早就認識。或者說,你給了她,或是她家人,無法拒絕的好處。再或者……你手里,握著她的把柄
      蘇婉兒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她藏在顧晏清懷里的臉上,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慌。
      我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的變化,嘴角的笑意更冷。
      侯爺若是不信,大可將春桃提來對質。或者,我們現在就報官,請京兆尹來審一審,看看這毒藥的來源,再查一查蘇姨娘入府前,都和什么人有過接觸。我想,官府的手段,總能問出些什么的。
      提到報官二字,顧晏清的臉色徹底變了。
      家丑不可外揚,永寧侯府的妾室毒害主母,這種事一旦傳出去,整個侯府都會成為京城的笑柄,他的仕途也會受到影響。
      他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帶上了忌憚。
      7
      顧晏清陷入了兩難。
      他想保護蘇婉兒,但我的提議讓他無法反駁。報官,是萬萬不能的。
      蘇婉兒也看出了他的猶豫,哭得更加楚楚可憐:侯爺,婉兒是清白的……婉兒不怕對質,也不怕報官,婉兒只怕……只怕侯爺不信我……
      夠了!顧晏清煩躁地低喝一聲。
      他看著我,眼中滿是掙扎和疲憊,最終,他像是做了什么決定,語氣軟了下來:念念,此事必有誤會。婉兒她絕不會做這種事。或許是那丫鬟被人利用,胡亂攀咬。你看這樣行不行,為了婉兒的清白,也為了你的安全,我會徹查此事,給你一個交代。
      又是這樣。永遠是必有誤會,永遠是給她一個交代。
      上一世,我聽了太多這樣的話,每一次的結局,都是不了了之。
      好啊。我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既然侯爺都這么說了,我自然是信侯爺的。
      顧晏清和蘇婉兒都松了一口氣。
      我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蘇姨娘的安全,也確實堪憂。畢竟,這幕后之人既然能收買春桃來害我,自然也能收買旁人去害蘇姨娘,然后嫁禍給我,挑撥我們夫妻的感情。用心何其歹毒!
      我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仿佛真的在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顧晏清聽了我的話,臉色凝重起來,顯然是信了我的說辭。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依我之見,我看向蘇婉兒,微笑道,不如就讓蘇姨娘暫時搬到我院子旁邊的攬月閣居住,那里離我最近,也最安全。我會派李嬤嬤和四個最得力的婆子日夜看守,保護蘇姨娘的安全。另外,蘇姨娘的一應飲食,都由我的小廚房單獨備著,經我過目后,再送過去。如此,想必那幕后黑手,就再也無機可乘了。
      我的話音一落,蘇婉兒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這哪里是保護,這分明是囚禁!
      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我的人日夜監視,連吃口飯都要經過我的手。她所有的陰謀詭計,都將被扼殺在搖籃里!
      不……不行!她脫口而出。
      為何不行我故作驚訝地問,莫非……蘇姨娘信不過我
      顧晏清也皺起了眉:婉兒,夫人這也是為了你好。
      蘇婉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找補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怕太打擾姐姐了。
      不打擾。我笑得愈發和善,保護妹妹,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應盡之責。就這么定了。李嬤嬤!
      老奴在。
      即刻起,帶人‘護送’蘇姨娘去攬月閣,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院門半步,也不許任何人探視。若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是,夫人!李嬤嬤帶著幾個婆子,面無表情地走向蘇婉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婉兒求助地看向顧晏清,可這一次,顧晏清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在我這番為了侯府,為了你的滴水不漏的說辭下,他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蘇婉兒被半強迫地帶走了。
      偌大的前廳,只剩下我和顧晏清。
      他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沈念,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你變了。
      我撫了撫發髻上的鳳凰步搖,笑得云淡風輕。
      是嗎我倒覺得,我只是找回了本該屬于我這個永寧侯夫人的東西而已。
      8
      蘇婉兒被軟禁在了攬月閣。
      我以雷霆手段處置了春桃,將她全家都發賣到了最苦寒的邊疆,并借此機會,將整個侯府后院都清洗了一遍。
      所有和蘇婉兒有過接觸,或是心思活絡的下人,全都被我找由頭發賣了出去,換上了一批我親自挑選的、絕對忠心的家生子。
      一時間,整個侯府后院,風聲鶴唳,人人都對我這個平日里不聲不響的主母,生出了十二分的敬畏。
      顧晏清對此并非毫無察覺,但他什么也沒說。
      或許是他被我那番保護侯府的言論說服了,又或許,他對蘇婉兒也并非百分之百的信任,樂得讓我出手敲打。
      畢竟,男人的寵愛是寵愛,但家族的安危和聲譽,才是根本。
      我安插在攬月閣的眼線回報,蘇婉兒在院子里大發雷霆,摔碎了不少東西,還日日以淚洗面,盼著顧晏清去救她。
      顧晏清確實去過幾次,但都被李嬤嬤以夫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視為由,攔在了門外。
      他總不能為了見一個妾室,就公然與我這個正妻撕破臉,鬧得人盡皆知。
      幾次碰壁后,他便也不再去了。
      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蘇婉兒的手段,絕不止于此。
      而我的目的,也并非要將她一直關著。
      關著她,她的那些邪術,又如何施展我又如何能抓住她真正的把柄,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這天,我正在小佛堂里抄寫經書,青兒端著一碗燕窩走了進來。
      夫人,您歇會兒吧。這是廚房新燉的血燕,您最近勞心勞力,該好好補補。
      我放下筆,接過燕窩,卻沒有喝,只是用勺子輕輕攪動著。
      青兒,我讓你去打聽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青兒的神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壓低聲音道:回夫人,奴婢查到了。城南有一家名為‘回春堂’的藥鋪,掌柜的姓王,平日里看著只是個普通的大夫,但奴婢找人暗中盯著,發現他經常在夜里,與一些形跡可疑的人來往。
      回春堂……我默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上一世,蘇婉兒懷上那八個孽種后,身體時常出現一些詭異的癥狀,顧晏清請遍了京中名醫都束手無策。
      最后,就是蘇婉兒自己,推薦了這家回春堂的王大夫,說他醫術高明。
      那王大夫來了之后,只開了幾副安胎藥,蘇婉兒的身體便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當時我還以為他真是神醫,現在想來,他分明就是蘇婉兒的同伙!
      那所謂的安胎藥,恐怕就是維持那邪術的關鍵!
      繼續盯著。我吩咐道,我要知道,他都和什么人來往,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事無巨細,全部報給我。
      是。
      我將那碗燕窩推到一旁,重新拿起筆。
      蘇婉兒,你以為被關起來就沒辦法了嗎
      我偏要給你一個機會。
      我倒要看看,你那條藏在暗處的毒蛇,什么時候會忍不住,自己爬出來。
      9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了半個月。
      蘇婉兒被關在攬月閣,徹底斷了與外界的聯系。顧晏清似乎也默認了這種局面,除了每日來我院里坐坐,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便再沒提過蘇婉兒。
      但我知道,這平靜只是表象,水面之下,暗流洶涌。
      這天午后,我正靠在軟榻上小憩,青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
      夫人!魚兒上鉤了!
      我緩緩睜開眼,坐直了身子:說。
      就在剛才,攬月閣一個負責倒夜香的婆子,趁著出府的當口,偷偷去了城南,進的正是那家回春堂!青兒的聲音都在發顫,我們的人跟進去,假裝抓藥,親耳聽到那婆子跟王掌柜說,‘里頭那位快撐不住了,問您要安神的東西’!
      安神的東西
      我冷笑起來。恐怕不是安神,而是催命吧。
      蘇婉兒這是被關得急了,終于要出招了。
      王掌柜怎么說
      王掌柜給了她一個蠟丸,讓她混在吃食里帶進去,還囑咐她萬萬小心,切莫被人發現。
      很好。我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幾步,我們的人,把蠟丸截下來了嗎
      截下來了!青兒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蠟丸,那婆子前腳剛出藥鋪,后腳就被我們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趁亂把東西換了。這里面的,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換上的益氣補血的藥丸。真正的蠟丸,奴婢已經讓人送去給相熟的大夫驗了。
      我接過蠟丸,在指尖捻了捻。
      上一世,蘇婉兒定然也是用這種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各種害人的東西弄進府里,而我,卻像個傻子一樣,對此一無所知。
      做得好。我贊許地看了青兒一眼,那個婆子呢別讓她起了疑心。
      夫人放心,我們的人做得干凈利落,她什么都沒發現,現在已經回府了。
      我點點頭,將手中的假蠟丸遞給青兒:把這個,‘不經意’地讓李嬤嬤發現。記住,要讓她覺得,是她自己火眼金睛,立了大功。
      李嬤嬤為人雖然嚴苛,但也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只有讓她自己發現,她才會對此事深信不疑,才會鬧得更大。
      我要的,不僅是抓住蘇婉兒的把柄,更要讓顧晏清親眼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單純善良的婉兒妹妹,究竟是怎樣一副蛇蝎心腸。
      青兒心領神會,立刻退了下去。
      我重新坐回軟榻上,閉上眼睛,腦海中卻開始勾勒接下來的每一步。
      蘇婉兒,這一次,我看你還如何狡辯。
      10
      不出半個時辰,李嬤嬤就帶著兩個婆子,壓著那個倒夜香的婆子,怒氣沖沖地闖進了我的院子。
      夫人!出大事了!她一進門就嚷嚷起來,臉上是又驚又怒的神情。
      我故作驚訝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嬤嬤何事如此驚慌
      李嬤嬤將那婆子往前一推,婆子立刻癱軟在地。
      夫人您瞧瞧!這刁奴竟敢私藏外物,意圖謀害蘇姨娘!李嬤嬤將手中的蠟丸高高舉起,仿佛舉著什么罪證,老奴剛才見她形跡可疑,便搜了她的身,竟從她身上搜出這個!這東西來路不明,定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接過蠟丸,打開聞了聞,隨即皺起了眉。
      這……似乎是某種藥丸。
      夫人明鑒!李嬤嬤義憤填膺,蘇姨娘被您禁足,這刁奴卻偷偷給她傳遞藥物,其心可誅!老奴懷疑,這背后定有主使,說不定,就是想害了蘇姨娘,再嫁禍給夫人您啊!
      我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李嬤嬤果然沒讓我失望,這么快就想到了這一層。
      我看向地上抖如篩糠的婆子,冷聲問道:說,這東西是誰給你的你要拿給誰
      那婆子早已嚇破了膽,哪里還敢隱瞞,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是……是蘇姨娘……是蘇姨娘讓奴婢去城南回春堂找王掌柜拿的……她說她心悸氣短,讓奴婢去拿些安神的藥……奴婢一時糊涂,求夫人饒命啊!
      回春堂王掌柜我故作沉吟,我怎么從未聽過京中有這么一號神醫
      我轉向青兒:去,把侯爺請來。就說,府里出了奸細,意圖謀害妾室,栽贓主母,事關重大,請他速來主持大局。
      很快,顧晏清就沉著臉趕了過來。
      當他聽完李嬤嬤添油加醋的陳述,又看到那顆來路不明的蠟丸時,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把蘇婉兒給我帶過來!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蘇婉兒被帶到的時候,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色蒼白,看起來我見猶憐。
      她看到顧晏清,眼睛一亮,立刻就想撲過去,卻被婆子死死攔住。
      侯爺!侯爺救我!
      顧晏清看著她,眼神里滿是失望和冰冷,他將那顆蠟丸扔到她腳下。
      這是什么,你給我解釋清楚!
      蘇婉兒看到蠟丸,臉色瞬間慘白。她知道,事情敗露了。
      但她仍舊做著最后的掙扎,哭著搖頭:我不知道……侯爺,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定是姐姐,定是她陷害我!
      還敢狡辯!顧晏清怒不可遏,人證物證俱在!你私下聯絡外男,傳遞藥物,究竟想做什么!
      我沒有……蘇婉兒哭得肝腸寸斷,侯爺,那王掌柜是我幼時的鄰家哥哥,我只是……只是身體不適,才托人去尋些家鄉的方子……我真的沒有歹心啊!
      鄰家哥哥我嗤笑一聲,適時地開口,蘇姨娘真是好本事,一個鄰家哥哥,竟讓你不顧侯府的規矩,也要私下里聯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私情呢!
      你血口噴人!蘇婉兒尖叫起來。
      顧晏清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對他而言,蘇婉兒是毒害主母,還是私通外男,性質同樣惡劣。
      前者讓他顏面盡失,后者,則讓他頭頂發綠。
      11
      就在蘇婉兒百口莫辯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侍衛匆匆跑了進來,單膝跪地:侯爺,夫人,派去查驗藥丸的大夫回來了!
      我心中一動,知道我等的好戲,終于要開場了。
      很快,一個背著藥箱的老大夫被帶了進來。
      他對著我和顧晏清行了一禮,然后打開了另一個錦盒,里面裝著的,才是那顆真正的、從回春堂截獲的蠟丸。
      回侯爺、夫人,小人仔細查驗過了,老大夫拿起那顆黑色的藥丸,神情凝重地說道,此藥丸成分十分詭異,其中幾味藥材,都……都是至陰至寒之物,尋常女子若是服下,輕則宮寒不孕,重則血崩而亡。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最后還是一咬牙,繼續道:而且,這藥丸中還混有一種……一種極為罕見的蠱蟲卵。此蠱蟲名為‘同心蠱’,一旦入體,便會以宿主的精血為食,不斷繁衍。中蠱之人初期會精神萎靡,氣血兩虧,但到了后期,卻會……會變得極易受孕,甚至……出現一胎多胞的異象。
      但這種異象,是以透支母體所有生命力為代價的!一旦胎兒降生,母體便會立刻油盡燈枯,當場斃命!
      老大夫的話,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整個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顧晏清的臉色從鐵青變成了煞白,他死死地盯著蘇婉兒,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不敢置信。
      而蘇婉兒,則徹底癱軟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陰謀,都被這顆小小的藥丸,揭了個底朝天。
      一胎八寶……
      血崩而亡……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上一世,我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用這種歹毒的邪術,吸干了所有的氣血和生命,成了她那些孽種出世的祭品!
      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我淹沒,我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最后一絲理智。
      我看向顧晏清,看到他眼中除了震驚,還有一絲……恐懼。
      他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蘇婉兒的歹毒,還是害怕……他自己也曾是這樁陰謀的幫兇
      侯爺,我強忍著聲音里的顫抖,一字一句地問道,現在,您還覺得,蘇姨娘是無辜的嗎
      顧晏清沒有回答我,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鎖在蘇婉兒身上,仿佛要將她看穿。
      為什么他沙啞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婉兒,你告訴我,為什么
      蘇婉兒只是不停地搖頭,嘴里喃喃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指向我,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是她!都是她!是她逼我的!如果不是她一直占著侯夫人的位置不生蛋,我何至于用這種法子!侯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是為了給你生下子嗣,鞏固你在朝中的地位啊!
      12
      蘇婉兒的瘋言瘋語,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顧晏清的臉上。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
      為了我他喃喃自語,眼中滿是荒唐和幻滅,為了我,你就要用這種邪術害人性命為了我,你就要毀了永寧侯府的百年清譽
      我……蘇婉兒還想辯解,卻被我冷冷地打斷。
      夠了!蘇婉兒,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我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鄙夷,為了給侯爺生下子嗣說得真是冠冕堂皇。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種邪術,不僅會吸干我的性命,更會讓你生下的孩子,繼承我的氣運和命格!
      我轉向顧晏清,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侯爺可知,我母親當年請得道高僧為我批過命,說我是‘鳳格之命’,貴不可言。蘇婉兒,她想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想要的是我的命,是沈家的氣運,是那潑天的富貴!
      我的話,徹底擊潰了蘇婉兒最后的心理防線。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在地上,眼神渙散。
      也徹底擊垮了顧晏清。
      他怔怔地看著我,又看看地上的蘇婉兒,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悔恨和痛苦。
      鳳格之命……原來……是這樣……
      他終于明白了。
      他以為的真愛,他以為的善良可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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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了這個騙局,傷害了真正愛他的妻子,甚至險些將整個侯府都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來人!顧晏清的聲音嘶啞而又決絕,帶著雷霆之怒,將這個毒婦給我拖下去!關進最深處的地牢!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兩個侍衛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樣,將已經失魂落魄的蘇婉兒拖了下去。
      她沒有再掙扎,也沒有再哭喊,只是在經過我身邊時,用一種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看著我。
      那眼神在說:沈念,你贏了,但你也別想好過。
      我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心中一片平靜。
      這一世,誰輸誰贏,還言之過早。
      屋子里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我和顧晏清。
      他疲憊地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微微顫抖,像一頭被擊敗的雄獅。
      過了很久,他才放下手,通紅的眼睛看著我,聲音里充滿了愧疚。
      念念……對不起。
      這是我兩世以來,第一次聽到他對我說對不起。
      可我的心,卻早已像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對不起
      如果對不起有用,我上一世就不會死得那么凄慘。
      我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侯爺,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13
      蘇婉兒被關入地牢,回春堂的王掌柜也被顧晏清派人秘密抓捕。
      在嚴刑拷打之下,王掌柜供出了一切。
      原來,蘇婉兒根本不是什么孤苦無依的孤女,她是一個沒落的南疆巫醫家族的后人。她的家族擅長各種陰毒詭譎的巫蠱之術,而那所謂的一胎八寶,正是他們家族最惡毒的禁術——借命換運。
      此術需要尋找到一個命格極貴重的女子,通過藥物和蠱蟲,將其作為母蠱宿主,再讓施術者懷上子蠱,通過子母蠱之間的聯系,在胎兒成形的過程中,不斷盜取母蠱宿主的氣運和生命力,最終讓子蠱胎兒攜帶貴不可言的命格降生,而母蠱宿主則會因生命力被吸干而亡。
      上一世,我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可悲的母蠱。
      顧晏清得知真相后,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整三天三夜。
      第四天他出來時,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愧疚和悔恨。
      他開始拼命地補償我。
      名貴的珠寶首飾、珍稀的古玩字畫、江南新進的錦緞……流水似的往我院里送。
      他每天都會準時回府陪我用膳,對我噓寒問暖,甚至親自為我布菜。
      他遣散了后院所有的鶯鶯燕燕,對天發誓,此生只有我一個妻子。
      若是上一世的我,看到他這般模樣,恐怕早已感動得痛哭流涕,與他和好如初。
      可如今的我,看著他做的這一切,心中只覺得無比諷刺。
      這些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
      我照單全收他送來的禮物,卻在他試圖靠近我時,不著痕跡地避開。
      我對他客氣而疏離,完美地扮演著一個寬容大度的侯夫人的角色,卻再也不讓他碰我分毫。
      他想握我的手,我會借口倒茶避開。
      他想擁我入懷,我會說身子乏了要休息。
      他眼中的愛意越濃,我心中的冰山就越冷。
      顧晏清很快就察覺到了我的冷淡,他開始變得焦躁不安。
      這天夜里,他又一次被我拒之門外后,終于忍不住在門外低聲下氣地哀求:念念,開開門,我們談談好嗎我知道錯了,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我隔著門板,聲音平靜無波:侯爺,夜深了,請回吧。我累了。
      念念!他的聲音里帶上了痛苦的嘶吼,你到底要我怎么樣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求你,別這樣對我……我快要瘋了。
      瘋了
      我輕輕地笑了。
      上一世,我在血泊中絕望地死去時,你在哪里
      現在,你不過是嘗到了我當年痛苦的萬分之一,就覺得要瘋了
      顧晏清,這還不夠。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愧疚和彌補。
      我要的,是你也嘗一嘗,什么叫求而不得,什么叫愛而別離,什么叫萬劫不復。
      14
      為了讓我回心轉意,顧晏清開始從我娘家下手。
      他動用自己的人脈,為我遠在邊關做總兵的父親解決了一樁棘手的軍糧案,讓我父親得到了圣上的嘉獎。
      他又親自登門,為我那不成器的庶出弟弟謀了個翰林院的閑職,讓我那向來看我不順眼的繼母都對我露出了笑臉。
      一時間,整個沈家都對我這個侯夫人贊不絕口,人人都勸我,說顧晏清年少有為,又對我一往情深,讓我不要再使小性子,好好與他過日子。
      連我最親近的兄長,都寫信來勸我:念念,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侯爺已經知錯了,你便給他個臺階下吧。我們沈家,還需要永寧侯府這個助力。
      所有人都站在他那邊。
      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原諒他。
      他們不知道,我午夜夢回時,眼前還是那片刺目的鮮紅,耳邊還是蘇婉兒得意的笑聲。
      那樣的背叛和傷害,豈是一句知錯了就能抹平的
      顧晏清的三十歲生辰到了。
      他滿心期待地在我院里設下宴席,只請了我一人。
      燭光搖曳,他親自為我斟酒,眼中滿是希冀的光:念念,還記得嗎十年前的今天,你就是在這里,親手為我做了一碗長壽面。你說,要陪我過每一個生辰。
      我當然記得。
      我還記得,上一世的今天,我滿心歡喜地為他準備了生辰宴,他卻為了安撫受了委屈的蘇婉兒,一夜未歸。
      我看著他深情的眼眸,忽然笑了。
      侯爺說笑了,陳年舊事,我早就忘了。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端起酒杯,對他遙遙一敬:不過,今日是侯爺生辰,我倒確實為侯爺備了一份大禮。
      顧晏清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什么禮物
      我拍了拍手。
      青兒從門外走了進來,她的身后,跟著兩個侍衛,侍衛中間,押著一個形容枯槁、滿身污穢的女人。
      正是被打入地牢后,就再也沒人見過的蘇婉兒。
      顧晏清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這是做什么
      侯爺別急。我示意侍衛將蘇婉兒按跪在地,然后從青兒手中接過一個錦盒,打開,里面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我將匕首遞到顧晏清面前,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侯爺不是想彌補我嗎很簡單。
      殺了她。
      你親手殺了她,為我報仇。只要她死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就一筆勾銷。
      15
      顧晏清死死地盯著那把匕首,又看看地上茍延殘喘的蘇婉兒,他的手在劇烈地顫抖。
      蘇婉兒雖然罪大惡極,可她也曾是他放在心尖上疼愛過的女人。
      讓他親手殺了她……
      怎么我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侯爺下不了手看來,侯爺對我的愧疚,也不過如此。
      不是的!顧晏清急切地辯解,念念,她罪該萬死,但……但不能由我來……我是朝廷命官,怎能私下殺人……
      借口。我收回匕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顧晏清,你就是舍不得。
      你舍不得這個差點害死你的妻子,毀了你整個家族的女人。
      你所謂的深情,所謂的悔恨,全都是假的!
      我將匕首狠狠地插在桌上,刀刃兀自嗡嗡作響。
      我沒有!念念,你相信我!顧晏清痛苦地看著我,眼中滿是哀求。
      地上的蘇婉兒,聽到我們的對話,忽然發出一陣嗬嗬的怪笑。
      她抬起頭,那張曾經清麗的臉,如今已是污穢不堪,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顧晏清……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就能和你的好夫人,重歸于好了……她一邊笑,一邊咳血,你不敢……你不敢的……因為你心里,還是有我的……
      你閉嘴!顧晏清像是被踩到了痛處,怒吼一聲。
      我靜靜地看著這場鬧劇,心中一片漠然。
      侯爺,我重新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不要走!顧晏清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他雙目赤紅,像是陷入了絕境的困獸。
      念念,別走……求你,別離開我……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一直被侍衛按著的蘇婉兒,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竟猛地掙脫了束縛,像一支離弦的箭,朝著我撲了過來!
      她的目標,是桌上那把鋒利的匕首!
      沈念!我死也要拉著你陪葬!她發出凄厲的尖叫。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青兒和侍衛都驚呆了,根本來不及反應。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匕首離我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再次將我籠罩。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
      一個溫暖而堅實的胸膛,擋在了我的面前。
      是顧晏清。
      他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匕首深深地沒入他的后心,鮮血瞬間染紅了他月白色的錦袍。
      侯爺!
      晏清!
      驚呼聲此起彼伏。
      顧晏清緩緩地轉過身,看著我,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笑。
      念念……這下……你該信我了吧……
      他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倒在我的懷里。
      溫熱的鮮血,浸透了我的衣衫,一如前世我死時那般,黏膩而絕望。
      16
      顧晏清死了。
      蘇婉兒當場被侍衛斬殺。
      永寧侯府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我以侯夫人的身份,為顧晏清操辦了一場風光無限的葬禮。
      葬禮上,我一身素縞,面無表情地接受著眾人的吊唁。
      人人都夸我深明大義,夸我賢良淑德,在夫君死后,還能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們不知道,我的心,早在兩世的糾葛中,化為了一片荒蕪的廢墟。
      顧晏清的死,對我來說,沒有悲傷,也沒有快意,只剩下無盡的空虛。
      他用他的死,證明了他的愛。
      可這份用死亡來證明的愛,太沉重,也太遲了。
      一個月后,我向圣上遞上奏折,言明永寧侯府后繼無人,自請削去爵位,將侯府所有家產盡數捐為軍餉,充實國庫。
      圣上大為感動,感念我沈家滿門忠烈,不僅準了我的奏請,還封我為貞烈夫人,賞賜了無數金銀。
      我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下人,給了他們豐厚的遣散費,讓他們各自謀生。
      昔日熱鬧非凡的永寧侯府,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站在空蕩蕩的庭院里,看著那棵我們曾一同種下的海棠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用了兩世的時間,去報復,去憎恨,到頭來,卻把自己也困在了這座名為仇恨的牢籠里。
      蘇婉兒死了,顧晏清也死了。
      我贏了嗎
      或許吧。
      但我什么也沒得到,反而失去了一切。
      青兒不愿離開我,她哭著說:夫人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我看著她,終于露出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好。
      我帶著青兒,離開了京城,這個充滿了痛苦和回憶的地方。
      我們一路南下,看遍了江南的煙雨,蜀中的云海。
      最后,我們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鎮停了下來,用圣上賞賜的金銀,買了一處小小的院落,開了一家小小的繡莊。
      我不再是永寧侯夫人沈念,我只是繡莊的女掌柜,沈念。
      日子過得平淡而安寧。
      偶爾,我也會在午后的小憩中,夢回前世。
      夢里,有震天的鑼鼓,有喧鬧的賀喜聲,還有一個女人,在血泊中慢慢冷去的身體。
      但夢醒時,迎接我的,是窗外明媚的陽光,和青兒端來的,一碗溫熱的甜湯。
      我知道,那些都過去了。
      無論是愛,還是恨,都已隨風而逝。
      而我,沈念,終于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后,為自己,求來了一個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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