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逆鱗
初夏的清晨,天色總是亮得極早。即便是放在號稱“天子帝都”的大周上京,今日亦不例外。
此刻,東方已經(jīng)紅遍了天,太陽緩緩從貼著地面,尚未蘇醒的云朵里升起,照耀在上京城最為宏大的建筑群上。皇宮的外墻,呈現(xiàn)出比那天空還要熾紅許多的顏色,仿若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正在平靜而又恐怖地注視著面前廣場上的人群,致令無數(shù)人的身形全部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
晨曦傾瀉于皇城內(nèi)外。
伴隨一陣低沉的步履聲,橐橐響起,一支身著金甲的御林軍衛(wèi)隊,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異常整肅地開出宮城,并與前班當(dāng)值的御林軍,交換了布防的口令,便順理成章地接替了上一班禁軍,分批戍守在乾陽門前,那一個個筆挺的身姿,附帶著身上沉重的盔甲,在日光的照耀之下,閃爍出無比炫麗的金色光芒,顯得整個人的身體挺闊如山,與身后這座深不可測的皇宮儼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城外進(jìn)宮的宗室勛貴,魚貫而入,他們看著高高的宮墻,以及墻下方深深不知終境的門洞,覺著這黑洞洞的地方像極了怪獸的嘴,無法控制地產(chǎn)生了一絲緊張,似乎下一刻便要被這頭野獸吞噬。
皇宮極大,極廣。
長長的城洞之后,迎面便是一大片青石筑就的廣場,讓人頓生豁然之感。初晨的曙光,照射在太極宮正殿的鴟吻上,金黃色的琉璃碧瓦,反射出奪人眼目的色澤,殿下隔著數(shù)丈……便立著一尊大圓柱,殿前長長的石階,如一條通往天河的白玉道路,看上去十分莊嚴(yán),極盡天家氣派。
今日休沐,百官不用上朝,因而……太極殿內(nèi)的氛圍,倒不似往日肅穆,反而頻添了一抹寧寂。
太極宮一路向西,三轉(zhuǎn)二回,矗落著一間偏殿,門外有御林軍持刀宿衛(wèi),若論宮禁,其森嚴(yán)程度分毫不亞于那座舉行大朝會的“太極殿”;因是殿宇分隔的緣故,所以空間顯得并不如何闊大,左手邊一大排齊人高的偏紋衡木架,架上擺的全是書籍。這里不是別處,正是為大周四代帝王情有獨鐘的“御書房”,之所以說歷代天子對其情有獨鐘,不光是因為這里乃是君主批閱奏章,接見近臣之所,更是因為……大周開國以來,每一項重大的政令與國策,都是在這里最終敲定的:
在這里,文帝親自定下了“南征西伐,北抗柔然,橫掃中原,馬踏塞北”的大一統(tǒng)戰(zhàn)略方針。
在這里,景帝正式?jīng)Q意出兵河西,斷燕室左翼。
還是在這里,宣帝與蕭長陵并肩而立,站在寬大的九州版圖之前,指點江山,許下了“十年平定天下”的宏愿。
同樣在這里,身為當(dāng)今天子的蕭長耀,密召李懷光回京,君臣定策,布子云州,以三萬控鶴牽制靖北大軍。
此時此刻,雖是炎炎夏日,可御書房內(nèi)的空氣,卻仿佛冰冷到了一個所不能承受的極致,甚至可以說是……壓抑到了一個極致;除了服侍的宮女太監(jiān),以及他們清晰可聞的呼吸之聲外,便只能聽見窗外聒噪的蟬鳴。
冷冰冰的龍案之后,端然凝坐著一道頎長的明黃身影,他的臉上無喜無怒,無悲無歡,只有無盡的冷漠與沉默;作為執(zhí)掌這片萬里江山的主宰之人,大周天子身上所具備的帝王威儀,于此刻可謂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位帝王的威嚴(yán),其實無須用太多的語言來表述,有的時候……只需一個眼神,一道目光,即可令所有人感受到來自皇權(quán)之巔的壓迫感,而眼前的這位主上……便是這樣一個厲害角色,始終無法讓人看透。
有人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今陛下的雄猜與睿智,全然承自先帝,然其駕馭臣下的手腕,又明顯勝過先帝數(shù)倍;倘若單論號令三軍,攻城拔寨,年青的皇帝,或許比不過他的弟弟妹妹,更比不過自己那位被列國群雄盛贊為“東陸第一名將”的父皇,可若論權(quán)謀之術(shù),天下則無人可出其右。
只見,今日的大周天子,身穿一件明黃色的單薄便衫,上面淺淺繡著一條九爪長龍,腰間系有玉帶,發(fā)間斜插一根犀簪,看上去倒是格外閑逸;蕭長耀斜倚在矮榻之上,微微低首,正在精心打磨著一支善金局新近制作的“狼牙鐵箭”,他將箭頭從桿上卸下,一遍又一遍地在石面上摩擦,不斷發(fā)出“叮當(dāng)”的脆響。
當(dāng)下正是酷暑時節(jié),御書房內(nèi),雖然早已備下兩大甕冰塊降溫,但蕭長耀仍覺無比燥熱,再加上他此時正在磨制弓箭,渾身煩悶益甚,額角也布滿了汗珠;其實,從昨日夜間開始,御書房前后便窗牖大開,偶爾有陣穿堂風(fēng)吹過,涼風(fēng)過后……仍只剩下近侍“吧嗒吧嗒”掌扇的聲音,聽得年青帝王更是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