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朱慈烺在自己的中軍大帳里，召見了兩個人。

    壕溝之戰，李巖僥幸逃生，其弟李茂卻慘死在壕溝之中，其后他本人和紅娘子都做了官軍的俘虜，連續的打擊令李巖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不但頹廢，而且沉默寡語，做俘虜的這二十天里，除了和妻子紅娘子偶有交談，期間幾乎從不說話，不修邊幅，每日里坐在帳篷外發呆，又或者仰望天空，喃喃自語。

    朱慈烺雖然忙得要死，但卻也沒有忘記關注李巖，每日黃昏的簡報，都會有李巖最新動態的匯報。偶爾，他還會做出一些批示。

    隨著時間的推移，決戰五日之后，該處理的傷員都處理了，醫務帳的慘烈程度稍微降低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什么好去處，李巖卻堅持每天都去，有時候甚至能待上整整一天。

    “罪民李信、徐貞娘拜見太子殿下。”

    兩人進到帳中，向朱慈烺雙膝跪拜。

    方巾，青白的長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面容矍瘦，胡須微微，和傳說中一樣，確實是一個大帥哥。

    看來，他還沒有從開封之戰的大敗中走出來。

    至于紅娘子，已經是熟人了，在京師時，朱慈烺曾經探過她兩次，每一次都是被她痛罵，后來朱慈烺便不去了，只是令人將流賊在各地肆虐、屠戮百姓的塘報送給紅娘子看，但紅娘子不識字，而且也不愿意看，于是朱慈烺就命令兩個看守她的女官每日讀給紅娘子聽，每日讀兩篇，一天不落。剛開始紅娘子是抗拒的，始終捂著耳朵，但時間長了，她多多少少的總算是聽進了一些，知道了各地流賊做下的滔天惡事，然后她的抵觸情況就沒有剛開始那么強烈了，不過這并不表示她屈服了。

    此時再見過太子，紅娘子已經失去了在京師時的強大戰意，跪在丈夫身后，低著頭，靜靜地不說話--時過境遷，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她以前認為百分百正確，天理所在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罪民不敢~”李巖和紅娘子再一次拜伏在地，李巖道：“我夫妻二人追隨李自成，犯下不赦之罪，今日見殿下，唯求一死。”

    沉默了一下，李巖木然回答：“罪民這些天已經想明白了。李自成之敗，咎由自取。久圍堅城，兵馬疲憊，目光短淺，不聽人言，臨陣決斷，猶猶豫豫，身處險境，卻依然不愿拼死一搏！有此種種，又焉能不敗？”

    “還有呢？”朱慈烺問。

    朱慈烺微笑贊許，點頭道：“漢泉所說的這幾點固然是李自成敗亡的原因，但并非是全部。在我看來，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民心！李自成骨子里就是一個流賊，毫不體恤民力。為了精銳主力，在賈魯河他拋棄了二十萬老弱，中牟縣之戰，他又拋棄了精銳主力，跟隨他的將士都被他棄之如敝履，賈魯河染紅的河水，中牟縣累累地尸體，都是他的罪孽，這樣的人，又如何能成大事？”

    李巖默然。

    李巖低頭。

    成王敗寇，他沒什么說的，更何況，他本來就是寇。

    李巖嘆口氣，再叩首：“該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