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岳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往后退了一步：“大嫂慢走，明兒若是醒了，我會讓人通知大嫂。”

    之后醫官繼續為唐明治療，而唐岳山再次回到軍營審訊顧長卿，宣平侯在軍營也是有人的，他不可能上午賭輸，下午就違背承諾。

    顧長卿被帶了一間專程詢問重罪士兵的暗室中，四周的墻壁上掛著冷冰冰的刑具，許是經歷太多鮮血的洗禮，饒是被擦拭得锃亮干凈，也難掩那股子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斷唐明一臂，我認。”

    “不認，不是。”

    顧長卿承認斷唐明一臂就已經足夠給顧長卿論罪了，可這不是唐岳山想要的，唐明成了半個廢人，不論那晚的刺客是不是顧長卿，一切都因顧長卿而起。

    顧長卿要為此付出代價，巨大的代價！

    昏迷三日后，顧琰總算悠悠轉醒了。

    她本就在孕期，容易犯困，這幾日又衣不解帶地守著顧琰，一不留神就給睡過去了。

    顧琰搖頭，他沒什么不舒服，就是身子有些疲軟。

    “姑爺爺這邊。”顧嬌說。

    對于姚氏，顧嬌自然不可能講出全部的真話，她只道是顧琰自己去買東西，結果迷路暈倒了。

    顧琰扭頭看到了熟睡的姚氏，張了張嘴，想問什么，就聽得顧嬌道：“我沒說。”

    或許這就是龍鳳胎的默契。

    顧嬌摸了摸他額頭，道：“三天。”

    顧嬌將滴度調慢了些：“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小米粥和蛋花湯怎么樣？”

    顧嬌點點頭，轉身出去，到門口時她停下步子，微微測過臉，望向一旁的地面，道：“那個混蛋已經被收拾了，不用害怕，他不會再傷害你了。”

    顧琰悶悶地嗯了一聲。

    顧嬌不知道的是，顧琰醒來后最先在意的其實并不是唐明那些惡心的所作所為，那些事他會在意，也會需要很久才能從心底抹去，但不是現在。

    顧長卿。

    他竟然是顧長卿……

    因身子虛弱的緣故，他兩歲才學會走路，三歲才能滿處跑。

    男童不到十歲的樣子，卻比十歲的孩子更高，揮動著與他身型極為不符的長劍，一身正氣，英姿颯爽。

    他知道。

    他見他滿頭大汗，還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小兜兜遞給他：“給。”

    那眼神，他當時不懂，只覺有些受傷，可長大后細細想起來，那不是傷，是刀尖劃過他稚嫩的小心臟的疼痛。

    “但你不是我娘的兒子，我們，永遠不可能是兄弟！”

    約莫是真的疼到了，乃至于他至今都還記得。

    他沒有。

    父親說，他當然是你哥哥，你也是他弟弟。

    他很開心。

    “誰許你欺負你弟弟的？你再敢這么亂說話，我打斷你的腿！”

    他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抱住父親的大腿，讓他不要打了：“不打哥哥，不打……不打！”

    他來找他。

    他其實想和他說，哥哥，二哥和三哥打我，他們把我的胳膊打青了，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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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不喜歡，他厭惡他，他恨不得從來就沒有過他。

    然而就算是這樣，當他被三哥關進黑屋子時，心里盼著的還是他，他多么期望哪怕是一次……就一次，他能來護護他……

    后來他走了，他踏上了前往山莊的馬車。

    他那時想著，如果哥哥能出來看他一眼，他就什么委屈都沒了，他不走了，他不怕被三哥和二哥欺負。

    他終于伏在娘親懷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不是他弟弟，他也不是他哥哥，他們有著同一個父親，卻永遠不會有任何關系。

    夜深人靜，月朗星稀，整個軍營陷入了一片沉寂。

    忽然門外傳來動靜，緊接著是兩道軀體倒地的聲音。

    下一秒，刑房的門被人打開，十多枚冰冷的暗器朝他兜頭兜臉地射了過來！

    顧長卿倏然自地上滾過，抓起墻邊的草席，揮臂朝暗器卷去，以柔克剛的力道將暗器悉數拿下，隨后草席一散，將暗器朝對方射了出去！

    暗器錚錚錚地釘在了刑房外的地上！

    顧長卿的手上與腳上都帶了鐵鏈與鐐銬，他抬起雙手，用鐐銬間的鐵鏈繳了對方的劍，將劍握在手中，狠狠刺向對方心口！

    那名戴著面具的黑衣人只差一點就被顧長卿刺中，他忙退出了刑房，顧長卿腳上的鐐銬是栓在墻壁的鐵環上的，他出不來。

    “你是誰？”顧長卿冷冷地問。

    顧長卿眉心一蹙。

    心頭之恨？

    顧長卿心下一沉，還想再問出點什么，對方卻已經施展輕功，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

    對方可能真的去殺顧琰了，也可能是假的。

    他并未猶豫太久，抬起手中的長劍，咔咔的斬斷了手腳上的鐵鏈。

    恰在此刻，一名來換崗的士兵來到刑房外，他看見拿著劍、戴著鐐銬卻斷了鐵鏈的顧長卿，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兩具尸體。

    他臉色一變：“顧都尉！”

    其實大可不必，對方太震驚了，壓根兒忘記去攔他了。

    顧長卿去馬棚牽了自己的馬，火速趕往長安大街。

    他直接去了老祭酒那邊。

    顧琰在用顧嬌熬的藥汁泡腳，姚氏在一旁陪著他。

    顧長卿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刑房關了幾天，樣子究竟有多狼狽嚇人，他衣衫上還沾著血，嘴角不小心挨了一鞭子，還是青紫的。

    他的眼神卻在暗夜中亮得逼人。

    姚氏還當他們是與從前那般相處，姚氏起身道：“你是來看琰兒的吧？”

    “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姚氏說著便出去了。

    但他不并后悔，相反他松了一口氣。

    “你……好些了嗎？”

    經歷了那樣的事，任誰都會情緒低落，他這樣的反應在顧長卿眼里不算奇怪。

    顧長卿鼓起勇氣來到床邊，像往常那樣探出手去摸摸他額頭。

    可當他快要碰到顧琰時，顧琰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頭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