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宋竹礫隨意應了一聲。

金氏將晚飯送到丈夫跟前，柔聲道：“快別看了，仔細傷著眼睛，日頭都下去了你這屋子里也不曉得點燈。”

說罷，她便吩咐丫鬟過來掌燈。

宋竹礫拿著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全然沒有將妻子的關心聽到耳朵里，只隨意地應了兩句，大約是看到一段中意的，他像個孩子似的拉著金氏，與她喋喋不休，說的都是書中所見所聞。

“這讀來辭藻清麗，朗朗上口，可知世間當真有這樣遼闊廣布之地，山石之妙，淵水之雅，俱在這紙上，在這字詞間。怎么想來的……寥寥數語，就能寫得這般引人入勝，卻是我不能的。”

“虧我自負學識深厚，自與旁人不一樣，如今瞧來，還是我淺薄了。天下之大，有的是能人異士！有的是那飽讀詩書，更行徒萬里的人才！”

宋竹礫兩眼放光，一開口就滔滔不絕。

金氏嚇了一跳，再去瞅一眼方才丈夫看過的書，上頭寫著地志傳幾個字。

她突然想起年幼時躲在祖父書房里偷看書本的事兒，隱約間浮現一句話，當即脫口而出：“城南倚山原，北臨黃河，懸水百余仞……”

才出口一句，就被宋竹礫打斷。

他興奮地看著妻子：“你也看過這一本？”

金氏點點頭：“年幼時自己隨便翻過，只覺得這些山河大川很是壯麗，心生向往……不瞞你說，我還想過等自己長大了去外頭闖一闖，只一人一馬一行囊即可，不管塞外雪山都好，總要親眼瞧了才開心。”

話音漸漸落下去，她也有些悵然若失了。

她是女子。

這輩子也就在娘家婆家打轉。

離了娘家大門，入了夫家的族譜，她就要成為那個克己復禮、恭敬順從的正房奶奶。

孩童時幾乎于天真的夢想，也就是夢想而已。

金氏眨眨眼睛，收斂起情緒，笑道：“既然你這么喜歡看這類的書，往后多看就是，只一點，別為了看書廢寢忘食，反而誤了身子。須知，這世上的書本是看不完的，但總能多看些，若夫君你身體好，豈不是能比旁人看得更多么。”

這話勸進了宋竹礫的心坎里。

他放下書本，一口應了。

坐下來吃了兩口，他又抬眼：“來來，坐下來一同用飯，咱們再說說剛才講的那兩本書。”

金氏：“這……”

到底拗不過丈夫，她只好坐下一同吃了兩口。

這頓飯吃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方才結束。

宋竹礫心滿意足，沒有喝酒便已經覺得微醺。

再見眼前的金氏也一樣，雙頰泛著茜粉，打開了話匣子竟也與丈夫侃侃而談，再無接不上的話題。

說來也是稀罕，夫妻二人成婚數年，這還是頭一回坐著聊彼此喜歡的書籍。

仔細想想，原先金氏與宋竹礫說的，不是家長里短，就是兒女瑣碎。

還有就是之前宋竹礫差點走岔了道的麻煩事……

為此，他們夫妻關系一度很緊繃。

誰能想到，還有這般對坐而談，燈下相談甚歡的場景呢。

宋竹礫也很驚訝。

他原先以為金氏是那種自小閨訓培養起來的大家閨秀，必是不愿踏錯一步的女人，一舉一動皆端莊且無趣，哪知曉她竟也愛看這些地理風貌、神鬼奇談的書，而且看得還很多。

有好些都是宋竹礫不曾看過的，她娓娓道來，聽得他一陣入神，竟一時間不愿罷手，就想著能與妻子守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