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映雪映月
言罷,二人一起發笑,初來時的緊繃也懈了三分。
倒是胡寅,依然如十年前那般樣子,一聲不吭站起身來,主動給兩個一度幾乎可以稱之為義兄的人各自斟酒,然后便面色如常從容坐回。
“雖是家宴,但也須先賀一杯酒。”張浚笑意稍平,舉杯相對。“河東王師大進,雖也在預料之中,但于元鎮兄而言,到底是尋回了根基,不復為飄零之人……當賀。”
胡寅見狀也立即起身捧酒,趙鼎則是點點頭,難得沒有謙讓之態,直接捧杯一飲而盡。
旋即,胡明仲再次為三人依次斟酒,斟酒完畢,坐回位中,卻是直接點了下筷子,從身前熱氣騰騰的魚羹開始下手。
至于趙張兩位,各自一杯飲罷,卻又束手無言,只是喟然,儼然是回憶往事,思及幾人淵源,多有感慨。
“這雪下不大吧?”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十數年的交情,可半晌之后,二人卻已經近乎無話,以至于張德遠不得不沒話找話一般說起了天氣。
“下不大。”趙元鎮也狀若回過神一般接道。“我著人問過了許多年老之人,都說今年氣候沒有異常,按照經驗,這個月最多是小河、井水結冰,便是有大寒,以至于大河封凍,也要等到臘月間上旬那幾日……不過,咱們受任在此,不管天象如何,都要做好最壞打算……陳樞相(陳規)那里,也該給適當偏重一些了,黃河上的搗冰役也要提前組織起來。”
“不錯。”張浚連連頷首,卻又再嘆。“其實,關鍵還是大名府那里,若是岳鵬舉能一舉攻破大名府,萬事都好說。”
“岳鵬舉又不是神仙。”趙鼎苦笑不得。“大名府身后便有五個萬戶,加上數日可至的隆德府四五個萬戶,兵力上都比對面弱上不少,何況大名府本身也是一座堅城,三面臨大河河道,天然阻礙……哪里就能破城?他本是偏師,只要能將東路軍牢牢吸引住,便是妥當了。若是能引來西路軍,那便是最好的局面,不過屆時就輪到岳飛來守城了,下雪說不得復又是好事了。”
“岳鵬舉是名將之姿。”張浚當即嘆氣。“我是覺得,若能多與他一些兵,說不得這次北伐可以直接在河北這邊打開缺口……你想,若能年前直接得破大名府……屆時金軍左右失措,便只能合兵于隴畝之間,然后等王師兩翼休整妥當,便可交加于山河之畔,一舉剪除賊眾。”
趙鼎欲言又止,但最終只好看向已經低頭啃了半條魚的胡寅。
“軍國之重,官家自有思量,早早便定下河東為主的策略,如何能改?”胡寅頭也不抬,脫口而對。“何況天時不允……若要破城不是沒有法子,譬如以舟師駛入大名府兩側,再以重兵割其后,使金軍援兵不能近城池周邊,也使王師兵力局部占優,方好施為……之前武學和樞密院擬定的方略中便有這一個,但那是春后趁著水勢盛大出兵,如今卻是冬日進軍,非但水淺,說不得還會結冰,除非有即刻破城的法門,否則便會局面大壞,誰敢輕拋?”
張浚一時訕訕。
而胡寅根本不給自己這位老哥留面子,只是繼續認真勸道:“德遠兄,如今距離當日金國三太子猝死之際已經過去快五十日了,距離官家下旨出兵也都四十余日了,河北這邊收復了三個州,河東那邊算是已經收復了六七個州,你莫非還是在想著個人得失,不能靜下心來為國效力嗎?若是如此,何妨主動去職歇幾天,只將事情交予元鎮兄,然后我、劉子羽、林景默,從旁協助,一力為德遠兄代勞?”
張浚怔了一下,旋即慌張,趙鼎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
無他,這二人都曉得,胡明仲不是個會爭權位的人,也不是個膽小的人,恰恰相反,這是個認真且將北伐視為一切的人,他這般說了,那十之八九就真是這么想的,甚至有可能真這么去嘗試。
一時間,張浚手忙腳亂,卻不知如何解釋,倒是趙鼎稍微緩了一緩,方才認真來勸:“明仲……事情不是那么算的,德遠久居樞位,一旦輕動,便會引起內外猜疑,屆時只是此事本身便會動搖朝局,影響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