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同桌同飲
那金將聽到前面還在冷笑,但聽到后面,卻是漸漸嚴肅。
“就好像眼下。”溫敦思忠抬手指向火光沖天的外面。“河東城一共六個門,四處倉儲,一個府衙,一個縣衙,兩個留守司公房,三個軍營,除了六個門分布均勻外,其余全都偏東,而且都有咱們女真主力看管……這也是你不知道如何來救,又救何處的緣由……但若是我來作亂,必然要分兵作亂,趁著夜色放火,佯攻東面這些要害,然后暗地里集中精銳在最遠的兩個西門,萬事不管,直接奪門、開門,引宋軍入城……”
金將心下拔涼,脫口而出:“如此說來,我在軍營中知曉作亂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這么大城,必然來不及了。”溫敦思忠搖頭以對。“你想想就知道了,漢兒軍兵力與女真兵馬相當,外面又有王勝數萬大軍,存心作亂,如何能擋?唯一能讓你有所作為的,怕正是此處,因為漢兒軍中必然有少部分想著繼續能被宋人任用的,不免會想著府衙這里,準備捉了我去換功勞。不過,這種人必然是少數,不敢在計議時多事,只會在亂起后偷偷匯集起來,再來尋我。而若是這般,你早已經誤打誤撞過來了。”
話音剛落,宛如印證溫敦思忠的言語一般,外面的金軍忽然發一聲喊,便有刀兵聲在府衙外響了起來。
那金將一時站起,卻又頹然坐下,扭頭相顧溫敦思忠:“敢問留守……太祖還教了二太子什么?”
“太祖還說,為將者要懂得上頭真正的意圖,也要懂得周邊局勢。”言至此處,溫敦思忠終于哂笑起來。“當時太祖還夸獎我,說我是最懂他真正心意的,所以才做了他傳軍令的行人……你知道不?咱們大金國有些軍將,委實愚蠢,太祖傳旨讓他去打哪座城,他就去打哪座城,結果打下了城,卻任由城中遼軍逃了出去……殊不知,太祖本意其實是讓他困住那城中遼軍,不使遼軍逃出去。”
“這倒也是。”
“這話說清楚了,其實便是要曉得為何要打仗。”溫敦思忠繼續感慨道。“為什么要打出河店?是因為大金要立國!為什么要不顧危險,強攻關卡,進取西京?因為要滅遼奪土,以成基業!為什么要南下打宋人?因為粘罕沒有爭到國主之位,想要南下擴充自家勢力,而國主與諸位太子無奈,只好搶著出兵,分他形勢……所以,二太子在河北進軍時才那般迫不及待,而粘罕也干脆扔下太原,鎖城南下……唯獨,彼時哪里能想到東京城是這般富饒?宋人又是那般懦弱?”
“也想不到宋人如今這般硬氣。”金將無奈隨之感慨。
“不是宋人硬氣了。”溫敦思忠搖頭道。“我也想了,更多的是咱們不中用了……當年是什么日子,如今是什么日子?一般享受,宋人如此懦弱,咱們自然也會跟著懦弱,還是太祖當年做的對,好生將燕云十六州賣給宋人,各自安穩,都是粘罕為了一己之私,壞了金國大局。可恨,我當時分得那般多金銀子女,居然一度懷疑起太祖的眼光,直到今日陷入死地,才又曉得太祖的英明。”
“……”
“然后再說外面的事情。”溫敦思忠繼續給自己倒了杯茶,卻居然主動為對方也倒了一杯茶,然后方才平靜言道。“我今日為何不動?之前又為何一直酗酒頹喪?不是因為我對大金國不忠心了,而是我當時便已經曉得……大金國就是要我枯坐在這里,也是要你枯坐在這里,盡量拖住宋軍大隊,盡量拖延時日。而等到眼下,援軍已無可能,上頭就又多了一個意思……你曉得是什么嗎?”
那金將一時黯然:“是要我們死……死前盡量拖些人。”
“但他們不曉得,我一開始浪戰便損失了小半兵力,想拖延也拖延不下去。”溫敦思忠也終于黯然下來。“其實,當日太祖還教導二太子,說為將者,要懂得團結下屬,使上下一體……這點我壓根就沒學到,否則,便是今日我也能為一二事的。”
“果真無救了嗎?”金將苦笑不及。
“果真無救了。”溫敦思忠正色道。“我再問你一件事,你想過為什么這些漢兒軍一朝起勢,咱們連風聲都未曾聞嗎?”
“是因為……咱們平素就不把他們當個人?”金將愈發苦笑不停。“雙方本就隔著幾堵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