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初
“其四,官家下江南是對的,因為地方人心才是真正的初,但既下江南,與其抱雨露之心,不如持雷霆之力;與其探士大夫之心,不如去問風俗士氣;與其觀名城大郡,不如窺鄉野田土;與其看商稅礦產,不如察田賦勞役……”
“這后面一串也是‘初’的學問嗎?”胡寅終于發聲。
“是。”勾龍如淵微微欠身以對。“前者是末,后者是初……能循初,就不必在意末了!”
“那你這番話的‘初’,其實還是其一了?”胡明仲坦然追問。“自醒悟‘初’這番道理后的自家之‘初’,便是飛黃騰達了?”
勾龍如淵沉默了一下,點頭相對:“是……但于官家而言,于朝廷而言,下官的初反而只是末,下官的末,或許能成為官家的初……請胡尚書務必轉達下官這番言語。”
“我這就與何侍郎一起去見官家。”胡明仲沉默了一下,起身以對。“我自幼過目不忘、入耳也不忘,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改,何侍郎會如你愿做見證……你是在此處等候,還是回家等候?”
何鑄徹底明悟,趕緊起身。
而勾龍如淵想了一想,也起身懇切拱手:“下官就在此處相侯。”
胡寅點了點頭,便與一聲不吭的何鑄一起離開公房,揚長而去了。
去了大概半個時辰,何鑄沒有回來,胡寅也沒有回來,卻是大押班藍珪引幾名御前班直抵達了工部大院……后者甫一進入尚書公房,便對著渾身顫抖的勾龍如淵干脆出言:
“官家口諭:勾龍卿既知朕之初,便也該知道朕素來喜歡肆意無度,舍初留末。”
言罷,這位內侍省大押班直接轉身離去,再不回頭,只留下勾龍如淵徹底失聲于房內……他哪里還不知道,自己最后一絲掙扎也沒有成功?
然而,勾龍如淵始終還是留了一絲求生欲的,這一日,他在公房內足足等到天黑,以冀希望于御前再有轉機,而胡寅和何鑄能回來跟他說上一句話。
然而,一直到天色黑的不能再黑,卻始終無人歸來,而勾龍如淵也只能在門前兩位御前班直的逼視下失魂落魄轉回家中。
回到朝廷發下的新舍內,這位新任大理寺卿喚來妻妾兒女,直言自己命不久矣,乃是將家中存的國債、金銀一并分出,并讓這些人明日一早便出門歸川蜀故鄉……而等到翌日天明,妻妾兒女們被仆役驅趕出門,掩面而走,勾龍如淵自己幾度欲死,以求體面,卻幾次不能下手。
最后只能困于家中,坐以待斃。
真的是坐以待斃……這一日,工部右侍郎何鑄依次往都省、樞密院、御史臺、刑部,當眾舉證,言大理寺卿勾龍如淵構陷同僚,離間君臣,還諉過于太上道君皇帝,分離天家,欺君罔上,罪在不赦。